第二人稱,現在時(第4/10頁)

“那好吧。”我說,“萬一我直接跑了呢?”

“如果你變成小魚,”她輕輕地說,“我就變成捕魚的人去抓你。”

“什麽?”我大笑起來。我還從沒聽過愛麗絲這麽講話,以前的對話沒有哪一句不是正經八百,真情流露。

愛麗絲的笑容透著憂傷。“你不記得了?”

“哦,記得呢。”記憶靈光一閃,“《逃家小兔》。她喜歡那本書嗎?”

***

S醫生的書寫的就是我。唔,其實是針對所有嗑“禪”過量的病友,但我們總數也不過一兩千。不論在美國還是其他地方,Z都不是特別流行的成癮藥。它不是致幻劑,不是欣快劑,也非抑制劑,服用之後不會產生興奮感、甜蜜感,甚至不會有通常意義上“嗑高”的感覺。很難看出它到底哪裏吸引人。說真的,我看不出來。

S醫生說,大多數毒品都不是用來讓你感覺舒服的,而是讓你什麽都感覺不到。它們的效用是麻木和逃避。“禪”則是一扇藝術級的專業逃避之門。它剝奪信使的權利,將他鎖在屋裏,使之無法向女王傳達信息。神經圖譜停止更新,女王無法得知議會的一舉一動,亦無須宣讀誥令,她沉默了。就是那種沉默令特雷莎之流極度渴望。

但是,它真正誘人之處在於過量服用,這仍是對於特雷莎那樣的人而言的。吞下過量的“禪”之後,信使幾周都出不來。等他終於被放出來時,他已記不起回到女王城堡的路了。多年來自我更新的整個過程突然偏離了軌道,沉默的女王已無法找到。

於是,可憐的信使做了他唯一力所能及的事。他出門,向遇見的第一個姑娘傳達了訃告。

老女王駕崩了。新女王萬萬歲。

***

“嗨,莎莎,我是梅爾道醫生。”她是個矮矮胖胖的阿姨,有著一張寬心的圓臉,黑色短發已開始染霜。她向我伸出手。她的手指冰涼而纖細。

“你剛才叫我莎莎。”

“聽說你喜歡別人這麽叫你。你希望我換個稱呼嗎?”

“那倒不是……我只是以為,你會讓我一遍遍地反復說‘我叫特雷莎’。”

她笑了,坐上一把紅色的皮椅,椅子看上去柔軟又結實。“我覺得那樣沒多大用,你覺得呢?我不能逼你做任何一件你不想做的事,莎莎。”

“那我隨時都可以走嘍。”

“我無權阻止你,但我必須向你父母反饋咱們的進展。”

我父母。

她聳聳肩。“那是我的職責。你要不要坐下來,跟我聊聊來這裏的原因?”

她對面的椅子是布面的而非皮革,但仍比蘇布拉馬尼亞姆醫生辦公室裏的任何坐具來得舒適。整間辦公室都比S醫生的辦公室更為舒心:鑲白邊的淡黃色墻面,白色布簾後透出光芒的大窗,熱帶色彩的掛畫。

我沒坐。

“你的職責就是把我變成米奇和愛麗絲的女兒。我不會乖乖聽話的,咱們花再多的時間談心都等於放屁。”

“莎莎,沒人能把你變成除你之外的另一個人。”

“好的,那咱們這邊完事兒了。”我在房間裏走來走去——雖然本意是想隨便看看——從書架上拿起一個非洲娃娃模樣的木雕。書架上擺飾著許多書,看上去挺學術,但每列架子都留出了長長的空間,考究地擺放著糖果拐杖、日式扇子以及展示表彰和感謝的方匾。S醫生的書架是用來放書的,一本本堆疊在一起,而梅爾道醫生的書架則是用來推銷她思想的。

“那你是幹什麽的呢,是精神科醫生、心理醫生,還是別的什麽?”這兩類人我都在醫院見過。精神科醫生就是S醫生那樣的醫學博士,有權給病人開藥,但我搞不清楚心理醫生是幹什麽吃的。

“都不是。”她說,“我是個咨詢師。”

“那‘醫生’是打哪兒來的?”

“教育學博士。”她的聲音沒變,但我覺得這個問題好像惹惱了她,讓我莫名開心了一陣。

“好的,咨詢師博士,你要我咨詢什麽呢?我又沒瘋。我知道特雷莎是誰,知道她做了什麽,知道她以前就住在我身體裏到處活動。”我把木娃娃放回原處,它旁邊是一個玻璃立方體,也許是用作鎮紙的。“可我不是她。這副身體是我的,我可不會為了讓愛麗絲和米奇找回寶貝女兒,就跑去自殺。”

“莎莎,沒人要求你自殺,甚至沒人能把你變成之前的那個你。”

“是嗎?那他們花錢請你幹什麽來的?”

“我會盡量解釋的。請坐,請。”

我環顧四周找鐘,最後發現它放在一個高高的書架上。我在心裏設下了五分鐘的時限,然後坐到她對面,雙手放上膝蓋。“說吧。”

“你父母讓我和你談談心,因為我幫助過像你這種情況的人——其他過量服用Z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