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人稱,現在時(第5/10頁)

“幫他們做什麽?假裝自己是另一個身份嗎?”

“我是幫助他們重拾自我。你在這個世界的經歷告訴你,特雷莎是另一個人。沒人能否認這一點。但不管從生理上還是從法律上來講,你就是特雷莎·克拉斯。你想過要怎麽應對目前所處的情況嗎?”

實際上我想過,當務之急就是盡快從這個該死的地方出去。“我會想辦法的。”我說。

“對於愛麗絲和米奇呢?”

我聳聳肩。“他們怎麽了?”

“他們仍舊是你的父母,你也依舊是他們的孩子。過量用藥讓你相信自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但這不會改變他們的身份。他們依然負有撫養你的責任,也很關心你。”

“這一點我可沒什麽辦法。”

“你說得對。這是你生命中的現實:有兩個愛你的人,你們將共同走過此生。你得想辦法和他們重新締結感情的紐帶。‘禪’也許燒毀了你和從前生活之間的橋梁,但這座橋你可以重新修造。”

“博士,我不想修那座橋。你看,愛麗絲和米奇感覺都像是好人,可我寧願選其他人當我的爸媽。”

梅爾道醫生面露微笑。“我們誰都沒法自己選擇爸媽,莎莎。”

我沒有心情賠笑,轉而向座鐘點點頭。“咱們這是在浪費時間。”

她向前探過身子,我以為她要跟我肢體接觸,可她沒有。“莎莎,咱們聊聊你身上發生的事,這並不會讓你消失。你仍舊會在這裏,唯一的區別是,你將把那些記憶感召為自己的記憶。你可以既接納過去,又選擇新的生活。”

說得好,就那麽簡單。我可以出賣自己的靈魂,同時又把它留著。

***

我記不起自己住院頭幾周的情形,雖然S醫生說我處於清醒狀態。我只是在某個時刻意識到了時間的流逝,或者說,意識到有一個“我”正在經歷時間的流動。昨天晚飯吃的是千層面,今天吃的是肉餡糕。我就是躺在床上的這個女孩。我想,我先是意識到這點,過會兒又忘了,如此反復幾次之後,才開始習慣這個想法。

每一天都超級心累,因為一切常識都新穎得冷酷無情。我盯著控制電視的東西看了足足半小時,它的名稱在舌尖打轉,但直到護士拿起它替我開了電視,我才想起來:遙控器。有時候會跟著想起一連串的概念:電視、頻道、遊戲節目。

更糟糕的是和人打交道。他們用陌生的名字稱呼我,期望我做出該有的回應。但對我而言,每個探病的人,從夜班護士到保潔員到愛麗絲·克拉斯和米奇·克拉斯,他們的重要程度似乎不相上下——也就是說,根本不重要。

只有S醫生除外。他從一開始就存在,我在遇見他之前就已經熟悉他了。他屬於我,就像我的身體屬於我那般自然。

但這世上其余的一切——那些名字、細節、事實——都得一個個搬到太陽底下曬曬才行。我的大腦像一間閣樓,狹小的空間裏擠滿了有趣的舊東西,塞在一起,雜亂無序。

漸漸地我才理解,我的靈魂居在一套二手房中。然後我意識到,這座房子還鬧鬼。

***

周日的禮拜之後,我被一連串的人圍住了。他們倚在前後排的長椅上,探過身來擁抱愛麗絲和米奇,然後是我。他們拍我的背,捏我的手臂,吻我的臉頰。我迅速瀏覽了特雷莎的記憶,得知這裏頭有許多人在感情上就像她叔姨姑舅那麽親。如果特雷莎遇到麻煩,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會帶她回家,供她吃喝,給她床睡。

氣氛相當溫暖,但不斷的擁抱與親昵煩得我想尖叫。

我滿心只想回家脫下這身衣裳。沒有別的選擇,我只能在特雷莎那些粉嫩小可愛的奢華盛裝裏挑一件穿上。她的衣櫥裏全是這些,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件合身的,穿上怪是別扭。但她喜歡那些衣服,它們就是她的碎花防身衣。看到一個身穿高領羅蘭愛思的田園印花風姑娘,誰會去懷疑她的純潔呢?

我們逐漸走到前廳,然後沿人行道來到停車場,一路上都有人出其不意地殺出來。我已經懶得將他們的臉和特雷莎的任何記憶配對了。

來到車旁,一群年輕人輪流招呼我,女生們與我緊緊擁抱,男生們則將上身靠過來與我半擁抱:肩膀靠在一起,下身並不接觸。其中一個姑娘滿臉雀斑,柔軟的紅色卷發垂落雙肩,她放開擁抱之後頓了一會兒,又突然緊抓住我,低聲在我耳邊說:“真高興你沒事兒,T小姐。”她的語調聽上去挺緊張,好像在傳遞一則密信。

一個男的從人群中擠過來,張開雙臂,笑容燦爛。他大約二十九或三十歲上下,頭發用睹哩水塑成波浪造型,發型比臉足足嫩了十歲。他身穿筆挺的卡其褲,藍色牛津衫袖口卷至小臂,格子領帶在喉嚨處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