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韋潔如(第2/5頁)

“這樣啊,你看這個行嗎?”蘇文娜拿起另一份名單,“韋潔如,教授,四十九歲……剛病退的。你看看你看看,照片上紅光滿面的,哪裏像是有什麽病的人。”蘇文娜的嘴角抽動了一下,露出一絲不屑的表情。

開門的人面容清秀,剪著熨帖的短發,一時間範哲有些發怔,“我找韋潔如教授。”

“我就是。”對方大方地側身做了個請進的動作,“剛才退休辦打過電話來。”

範哲進屋環視了一下,他很快判斷出這是一個單身女人的居所,因為目光所及沒有見到什麽有男性特征的物品。巨大的書櫃占據了側面整面墻,還有一些放不下的書刊散放在一旁。

“不好意思,有點兒亂。”韋潔如抱走擺在幾案上的幾本書,“我一直說要收拾的,都沒抽出時間來,平時我沒什麽客人來。”韋潔如說話的時候微微有些臉紅,這更顯出她外表與年齡的差異。範哲知道是什麽導致了這種差異,這種差異只來源於一個地方——韋潔如美麗的容貌。美貌的女人看起來總會年輕一些,當然,那些不懂得珍惜健康、沉迷夜生活的女人除外。不過看上去她的身體顯得有些孱弱,並不像是蘇文娜說的什麽“紅光滿面”。

“我叫範哲,是一名神職人員。”範哲注意到了對方的愕然,“你可以稱我為神父。”

韋潔如的確有些吃驚,此前她從沒有同教會接觸過。周圍熟人裏倒是有幾個信教的,不過她感覺他們有點兒像是趕時髦,也看不出那些人信教之後與以往相比有什麽大的變化,打牌喝酒之類的照舊。但深入骨髓的教養沒有讓韋潔如流露任何怪異的表情,只是淡淡地點點頭,給來人端上一杯茶。

“我們沒必要繞圈子。”範哲直接說明來意,“我來拜訪你是希望你能夠皈依上帝,得到主的賜福。”

韋潔如終於露出迷茫的神色,她的腦子變得有點兒亂。才辦好病退手續,她剛剛適應現在的生活節奏,突然從不知什麽地方鉆出來一個“神父”,要不是之前接到了退休辦的電話,她幾乎懷疑是遇到了現在無所不在的騙子。

“你都沒有問過我願意與否。”韋潔如鎮定了些,“你們做事情都是這樣直接嗎?你應該知道我不僅是氣象學專業教授,而且還是中共黨員。”

“基本的材料我都知道。”範哲說,“我知道你大致的經歷。如果是一個普通人,我們會對他說教會是所有教友的家,可以幫助他開解生活中的那些煩惱。我們會經常邀請他參加各種活動,讓他感受集體的溫暖,慢慢地在潛移默化中接受主存在的事實,成為主的信徒。但是對於像你這樣的高級知識分子,我不打算這樣做。”

“那你們準備怎麽做?你應該知道因為職業的緣故,我基本上不可能與你的主產生共鳴。”韋潔如帶點兒警惕地問,當然還有一絲好奇,她也想知道是什麽原因讓自己居然招來了“神父”。

範哲淡淡地笑了笑,端起茶杯卻並不入口,“茶筍盡禪味,松杉長法音。你聽過這兩句詩嗎?”

韋潔如想了想,然後搖搖頭。

“學識絕不是皈依上帝的障礙,在我看來情況也許恰好相反,當學識到達一定境界之後,對宇宙終極意義的追求會將人帶上尋找主的道路。剛才兩句詩是蘇東坡寫的,我們都知道他是宋代首屈一指的大學問家,治學兼修身,給後人留下了無數精神財富。”範哲停頓了一下,“但他閱盡人生之後卻皈依佛門,晚年寫下‘不向南華結香火,此生何處是真依’。”

“這能說明什麽呢?”韋潔如輕描淡寫地問,“學問家和政治家就不能有愛好嗎?”

“不不,這不是什麽愛好,更不是消遣。”範哲耐心地解釋,“在他那個時代,儒學從根本上實際是與佛學不相容的。作為一代大儒,蘇東坡必然深知儒家‘不知生焉知死’以及‘不語怪力亂神’的訓條,他擁有的遠勝常人的學識也能夠讓他自如地解釋世間的絕大多數現象,包括自然和社會。但是,當他的學問再進一步到達某種境界之後,卻感受到了一種超出世間學問所及的東西——或者說存在。這根本不由他的意願決定。蘇東坡說的‘佛’和我說的‘主’都是這種存在。”

韋潔如收回短暫失守的心神,“我承認,你講得很精彩。不過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麽找上我。我都五十歲的人了,按老話講,已是知天命之年。我沒有打算在有生之年改變自己以前信奉的東西,所以……不好意思。”韋潔如有些歉然地笑了笑。雖然接觸時間有限,但她發現自己其實完全不討厭這位“神父”。韋潔如看得出範哲是一位可信賴的人,他是想將自己篤信的東西從心窩裏掏出來給別人看,這就和那些四處兜售自己都不相信的玩意兒的“神棍”有了天壤之別。當他提到“主”的時候,一種讓人無法漠視的虔誠明白無誤地寫在他臉上,使他身上籠罩著一層常人不具備的氣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