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韋潔如(第4/5頁)

“那……怎麽沒看見你的小孩?”

“我兒子在四川老家,一直跟著我父親。近來他老人家身體不大好,我正打算去看望一下。”

“哦,那下次你也可以帶他一起到聖心堂看看。我們那兒也有幾個孩子,是收養的孤兒。”

“謝謝你。”韋潔如擡頭,“你是一個好人。”她又喝了一大口酒,已經有了醉意。

範哲有些尷尬地看看四周,因為來得比較晚,現在飯館裏已經沒有多少別的顧客了,服務員們圍坐在一張桌子前就餐。

“等會兒你怎麽開車?”範哲關心地問。

“不要緊,這家店子很熟,會找人幫我開回去。”韋潔如的話讓範哲放心了些,“這次你是專門到學校來拜訪教師的嗎?”

範哲點點頭,他覺得在韋潔如面前不需要保留什麽,“是這樣,你們離退辦給了我一個名單,都是知名專家,有些還是學界泰鬥,但那些人年齡都很大,而且基本不再授課了,不符合我的想法。後來才找到你和另外幾位年輕一些的。”

“泰鬥。”韋潔如重復了一句,語氣中有些不以為然,“算是吧,反正現在中國氣象方面的事情他們說了算。陳季鸞八十大壽那次,中國氣象局的局長都行了弟子大禮的。”

“你像……”範哲斟酌著開口,“對他們不怎麽佩服。”

“你有沒有見過這樣的人,”韋潔如沒有直接回答,“你拿兩張紙隨便寫上同一個課題——當然,課題內容要在這個人的專業大範圍內——一張紙上寫的要求是‘證明’,另一張紙上寫的要求是‘證偽’,你信不信,不管這個人抽中哪張紙,只要給他一段時間準備,他就可以讓對方信服?面對他的時候,就連陳季鸞這樣的專家也會感到喘不過氣來的壓力。”

範哲一時間有些不明白韋潔如對他說的這些話的意思,“你說的是那種辯論賽嗎?雙方編隊,然後抽簽決定正反方,論證‘人性善’或是‘人性惡’。”

“不是這個意思。那種辯論賽的論題都是社會科學範疇的,本來就可能存在很多種解釋。而我說的這個人是在自然科學領域,準確地說,是在氣象科學。”

範哲覺得自己像是在聽一個神話,雖然他現在是一名神職人員,但二十多年前東郊那家高壓開關廠沒破產的時候,他曾經是一名合格的電氣工程師,還參與過幾項技術革新。那時候不像現在,計算機電路輔助設計系統還不普及,很多設計工作要依靠人工,用得最多的是計算器。他至今仍然能夠背出各種電路的計算公式,什麽電感、電容之類的——當年的印象實在是太深了。在範哲的觀念裏,那些綴滿外國人名的公式必定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電流安培和電壓伏特的乘積總是等於功率焦耳,不可能存在歧義,這同“人性本善”或是“人性本惡”之類的命題完全不是一回事。

“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我說的是真事,不過這大概也算氣象科學獨有的現象。”韋潔如正視著範哲的眼睛,“氣象科學很古老,至少已經發展幾千年了,但卻是人類至今仍然知之不多的科學領域。而且由於混沌現象的存在,人們也許永遠都不可能徹底征服這個領域。”

“但就算局限在這個領域,你說的這個人也讓人感到害怕。”範哲不想隱瞞自己的看法,“如果不是對整個領域有無比通透的掌握,不可能做到這一點。我想……如果讓他和自己辯論呢?”

韋潔如搖搖頭,“你想用自相矛盾的典故來說明世界上不存在這樣的人,看來你還是不相信。但可惜我說的都是事實。這個人曾經提出了一套嚴肅的理論,很有用也很可靠。但後來他卻建立了另一套幾乎相反的理論,同樣具有強大的說服力。他就像是典故裏‘物無不陷’的矛與‘物莫能陷’的盾的結合體,在他的領域裏隨心所欲,遊刃有余。”

範哲聽得有些發呆,理智上他不太相信這番話,但韋潔如顯然不是在開玩笑。末了,他選了另一個角度闡明自己的立場,“唔,這麽說起來,這人無疑是個人才,但學術品格實在不可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只問結果不問過程。估計在生活當中也好不到哪兒去,什麽事情都由得他說。跟這樣的人交往最好要小心一點,否則可能會是悲劇……”範哲的譴責沒能繼續下去,因為他突然看到淚水正從韋潔如的臉上滑落。

“你說得對。是個悲劇。”韋潔如有些失態地呢喃道,“是個悲劇。”

範哲有些不知所措。他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剛才自己的話可能無意中觸及了韋潔如心中某個隱秘的區間,這讓他有種冒犯了他人的不安感。正當他試圖說些什麽的時候,電話突然響了,他拿起來,聽筒裏是一個不算熟悉但也不陌生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