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蜉蝣的徹悟

“天年到底是什麽?”

冷淮環視了一下四周,大家都在忙碌,空間的逼仄讓這裏顯得有些擁擠。他沒有直接回答杜原的問題,而是指了指某個方向,便自顧自地走出房間。

往常杜原走不了多遠就會被值勤的士兵攔住,今天跟著冷淮卻是一路暢通。冷淮轉了幾道彎後停下腳步,不知從何處吹來冷風,杜原有些瑟縮地四下環顧。他不知道這個中國最神秘的地下工程到底位於地底多深,但在這樣的地方居然能感受到空曠,本身就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

冷淮指了指上方,“我們現在頭頂上方正好對著景山的萬春亭。”他咧嘴笑笑,“我測過坐標的。”

杜原一怔,想起了不久前在景山同冷淮的那次夜談。

“還記得那次我們談到過年獸嗎?”

“記得。”

“年獸是中國的古老傳說。”

“這我知道。我沒問年獸,我問的是天年到底是什麽?”

“從本質上說,兩者是相通的。”

“你的意思是……它們是一回事?既然如此,你能不能直截了當地告訴我詳情?”

“真相需要你自己去發現。別忘了,你是在扮演拂石,你如果不能像真正的拂石那樣思考,就算我們告訴你一些結論,這個任務的其余部分依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你看到的日記有刪節,這是因為我們需要你通過自己的力量來接近真相,只有這樣,你才能從思想上理解拂石,進而變成拂石本人;否則,屆時你同美國人談判時將無法應對各種難以事先預料到的狀況。要知道,在這種談判中,我們的對手識別贗品的能力非常強大,所以我們唯一的辦法只能是把你變成真品。如果你憑借自己的力量領悟到‘拂石猜想’的真相,那誰能說你不是拂石呢?”冷淮目光灼灼注視著杜原,“其實,你已經離真相很近了。想想,再想想……”

杜原怔怔地望著對方,似有所悟。這段時間以來,他一直通過那些資料同江哲心(或者說是拂石)交流。盡管日記等資料並不完整,但事件的整體脈絡已經在他的心中日漸清晰。現在杜原心中江哲心的形象已經與以前大不相同。通過那些資料,杜原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正在走進某個完全陌生的疆域,在那裏,曾經有一位孤獨的行者遺世孑立。杜原輕輕閉上眼,這些日子以來不斷匯聚的無數意象擁擠著纏繞著紛至沓來。此刻借助“腦域”系統的幫助,杜原意識中的那片疆域變得很真切,就像是在初露的晨曦裏,一個人睡眼惺忪地從夢裏醒來……

平坦的草地一直鋪展開去,直到無窮遠處的天際,一些不算高大但十分蔥郁的木棉樹以及毛葉黃杞四下點綴著。那顆亙古永存的光球剛剛從地平線躍起,慷慨地將能量灑播在充滿生機的大地上。杜原佇立在一個小坡上,面對一條水流平緩的小溪,他已經分辨不清這副景象是源於自己的經歷還是拂石的日記。在中國南端的幹熱河谷,這樣的稀樹草原隨處可見。更何況,此時此刻,分辨又有什麽意義?

光球升高了些,散發出炙人的熱度。溪流被一汪小小的湖泊容留,吸引來眾多的小動物。各色野花開滿草甸,無風自搖。一切都是那麽寧靜而安詳,平淡又平庸。

但是事情很快有了變化,在原本空無一物的湖面上方,不知從何時開始,漸漸聚集起一大片模糊不清的東西,氤氳如煙。

那是蜉蝣!

這種孱弱的生命正在拼命掙脫水的束縛,沖向天空,它們相互擁擠、推攘,甚至傾軋和構陷。只有在最短時間裏展開翅膀的個體,才有沐浴陽光的幸運。沒有人能真正理解它們為了陽光下的飛翔放棄了多少東西。羽化後的蜉蝣雖然外觀上長有咀嚼式口器,但它根本就沒有進食的能力。蜉蝣的上顎早已消失,下顎也退化成了幾根細須。陽光下的飛翔就是它唯一的追求,煙雲般的蜉蝣之舞就是它全部的宿命!

蜉蝣是一條幽靈般的線索,它總是盤桓在拂石日記裏。蜉蝣是蜉蝣目昆蟲的通稱,杜原都記不清日記裏有多少次提到過這種最原始的有翅昆蟲,而江哲心每次提到它的時候似乎總是伴有一種難以排遣的哀愁。除蜉蝣之外,所有昆蟲都是在最後一次蛻皮之後就能變為成蟲,而蜉蝣在變為成蟲之後,卻還需要再一次痛苦地蛻皮才能完成最終的嬗變。沒有人知道為何造物主獨獨讓蜉蝣具有這種奇異的變態習性,當然,以蜉蝣的智力更不會對此有所詰問。杜原突然想到這就像是某種隱喻,如果說蜉蝣的第一次蛻皮象征著生命的誕生,那第二次蛻皮是否象征著人這樣的智能生物歷盡艱辛從普通生命中掙脫出來成為萬物之靈?

光球已經跨過了天頂,這是一天當中陽光最猛烈的時段。萬物正貪婪地攫取著這似乎無窮盡的能量之源,美麗的世界似乎沒有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