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瓶中惡魔

杜原蜷縮在椅子上,體會著再一次的全身無力。有差不多十分鐘的光景,杜原完全一動不動,他覺得自己的力氣像是被抽空了。近段時間類似的情況已經發生過很多次了。通過筆記這樣的方式去了解另一個人一般來說不容易辦到,因為這種方式太間接也太膚淺,但是杜原每次從資料中回到現實的時候,卻能真切地感受到那種深入骨髓的刺痛。這段時間裏,杜原從鏡子裏看到的都是江哲心。在他的下意識裏,江哲心已經不再僅僅是一個曾經的熟人,而是與自己的靈魂有了某種難以言說的神秘聯系。半個多月前,杜原向何陽提出了一個奇怪的要求,經過請示之後獲得了批準。於是,在十多年之後,杜原終於見到了江哲心的一張照片。

“這個其實也是十多年前的照片了。”何陽解釋道,“當時他剛犯病不久。”

照片裏的江哲心躺在病床上,身形瘦削,面部的孔竅裏插著管子,旁邊是一堆復雜的醫療設備。對於江哲心的病態,杜原早有心理準備,真正讓他難以釋懷的是照片上江哲心的眼睛,那雙眼遲鈍、木訥而呆滯,與其說那是一雙眼睛,不如說是兩口幹枯的深井。不知怎麽的,看著照片,杜原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一個夏天的午後,江哲心帶著學生到郊區去進行《氣象學與氣候學》野外實習。江哲心細心地給學生們講解如何進行氣溫、氣壓、風速、風向、太陽輻射以及降水量的觀測。在大家記錄觀測數據的時候,杜原擡起眼,突然看到江哲心正眺望著夕陽落下的遠方,目光變得很空很遠,不知在想些什麽。夏天的風拂起江哲心烏黑的頭發,像是一面小小而張揚的旗幟。這時有個同學喊了句什麽,面對群山佇立良久的江哲心突然容光煥發地轉過身來,目光中仿佛包容了整個宇宙……

這段時間杜原每天都陷在那些資料裏,查閱這些資料就像是在同那個人交談。杜原回想著資料裏的各種細節,逐漸意識到有些很奇怪的地方。比如最明顯的一點,各個資料裏一直沒有正面解釋到底什麽是“天年”。看來,自己手中的資料一定經過了特別的處理,刻意刪除了關於天年的某些關鍵信息。杜原搖搖頭,他不知道自己現在在整個計劃裏處於什麽位置。按理說,作為拂石的扮演者,自己理應被告知詳盡的內情,但很明顯,有一道無形的墻總是橫亙在面前。似乎某種力量既想讓自己知道真相,但卻又故意設置障礙,完全不可理喻,他覺得自己仿佛在和一個精神分裂症患者玩猜謎遊戲。

“能給我找一本書嗎?這是書名。”杜原遞給何陽一張紙,“我在內部電子圖書館裏查不到,這裏的網絡給我的權限又不允許我訪問互聯網。”

“《一千零一夜》。”何陽念了一句,露出不解的目光,“這是阿拉伯的民間傳說故事吧,我們自己的電子圖書館裏一般都是資料書之類的。你確定要找這本書?”

“準確地說,是要找其中的一篇:《漁夫的故事》。要中文版的。”

何陽有些為難地問:“據我所知,《一千零一夜》這本書在國內有很多個版本,你要找的是哪一種呢?”

杜原想了一下,“《漁夫的故事》裏會出現一個瓶子,這個瓶子的口子上有個封印。一般的中文版本都譯作所羅門封印,但有的版本翻譯為蘇裏曼封印,如果是這樣翻譯的應該就是了。哦,盡量找時間早一些的版本。”

“那好吧。”何陽雖然不太明白,但並沒有多問。在他看來,這個請求雖然古怪,但也僅限於古怪而已,不需要做請示他就能夠完成。

何陽的效率很高,僅僅二十分鐘之後,杜原就在電子郵箱裏收到了一本掃描版的圖書。是中國少年兒童出版社二十世紀出的一個版本,還配著一些顯得稚氣的插圖。杜原想象著何陽為自己搜尋這本少兒讀物時一定滿腹疑慮。杜原其實也不知道江哲心筆記裏提到的究竟是哪個版本,他只能盡量揣測。

《漁夫的故事》對中國人來說並不陌生,還曾經編進了某些省、市的語文教科書。杜原不明白江哲心的筆記裏為什麽會多次提到這個故事,但他有種感覺,江哲心對這個故事似乎充滿莫名的恐懼。不過從文本本身來看,這只是一個鞭撻忘恩負義者的故事,順帶表揚了一下漁夫最後表現出來的機智。如果是一個幾歲的小孩子,也許會害怕其中的某些描寫,但對於成年人來說,這是一個無論按哪種標準也算不上恐怖的故事。杜原甩甩頭,再一次回到故事開頭,他覺得自己一定漏掉了什麽。

……從前有一個漁夫,家裏很窮。他每天早上到海邊去捕魚,但是他自己立下一條規矩,每天至多撒四次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