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2/7頁)

他上下打量著她。「你是……『女人』?」

這句話嚇了吉爾一大跳。她本能地想給他兩句厲害的,但史密斯的表情很鄭重,還有那雙讓人有些不安的眼睛,讓她沒罵出來。她發現,關於這個病人的那種不可思議的傳言原來是真的——他真的不知道女人是什麽!她小心地回答道:「是的,我是女人。」

史密斯仍舊死死盯著她。吉爾有些發窘。被男人盯著看沒什麽出奇,但現在卻像被放到顯微鏡下,仔細檢查。她不自在地扭動著,「怎麽?我不像女人嗎?」

「不知道,」史密斯慢吞吞地回答道,「女人長什麽樣?長什麽樣才是女人?」

「噢,看在老天的份上!」自打十二歲生日起,和男人的對話,從沒像今天這樣亂七八糟,「總不成叫我脫了衣服給你看吧!」史密斯吃力地琢磨著對方的語音符號,極力譯解。第一組音符完全無法靈悟,也許是這裏這種人所使用的一種套話……可語氣卻十分強烈,像是閉縮甚至解體之前的最後一次交流。也許自己在與女人這種生物打交道時犯了什麽彌天大錯,使它打算解體了?

他不願這個女人就這樣死去,哪怕這是它的權利,也許還是它的責任。剛才還是親近的水之儀式,可轉眼間,剛剛通過水儀式得到的水兄弟卻想閉縮或者解體。要不是他一直有意壓制,這種突如其來的劇變會讓他驚恐萬狀,徹底失控。但他暗下決心,如果它死了,他也一定要立即死去——他靈悟到自己沒有別的路可走,在贈水之後,他別無選擇。

這句話後面那組語音他以前聽過。他沒法完美地靈悟到對方的意圖,但眼前的危機似乎是有辦法避免的——只要接受對方的請求就行。或許,只要這個女人脫掉它的衣服,他們倆就誰也不需要解體了。他高興地笑了:「請。」

吉爾嘴巴一張,又合上,接著再次張開。「這個,活見鬼了!」

史密斯靈悟到了強烈的語氣,知道自己作出了錯誤的回答。他開始凝定心神,作好解體的準備:享受、珍愛所視所見的一切,尤其是這個名為女人的生物。就在這時,他感到這個女人朝他俯下身來。不知怎的,他意識到它沒打算就此死去。它凝視著他的臉。「要是我理解錯了,請你糾正,」它說,「不過,你是要我脫衣服嗎?」

語序和語義很難明白,但史密斯好歹還是做到了。「是。」他答道,只盼這句回答別再惹出新的危機來。

「我就知道你是這麽說的。兄弟,你沒病嘛。」

他首先關注的是「兄弟」這個詞。這個女人是在提醒他,他們倆已經被水的紐帶緊緊聯在一起。他呼喚自己的同巢兄弟給予他力量,幫助他滿足這位新兄弟的心願。「我沒病。」他回應道。

「雖說我打破腦袋也想不出你的毛病,但我才不會來個脫光光呢。還有,我得走了。」它直起身,轉身朝側門走去——又停下來,回頭狡黠地笑了笑,「換個場合再問我吧,話得說甜點兒。倒真想瞧瞧我會做點什麽。」

女人走了,邁克爾松弛下來,慢慢地把房間從意識中排除出去。一縷淡淡的成功感在心頭悄然升起。總算言談得體,現在,他們倆誰也不需要解體了……但還有好多事需要進一步靈悟。女人最後的話裏有些沒聽過的語音,還有些語音從前雖然聽過,但組合方式卻大為不同,很難理解。但他高興地意識到,那句話的基調是好的,水兄弟之間的交流正該如此。不過,裏頭還摻雜了什麽東西,讓人不安,同時讓人極其愉悅。他想著他這個新的水兄弟,這個叫女人的生物讓他覺得癢酥酥的。這種感覺真怪,讓他聯想起他第一次獲準參加解體儀式時的情景。他覺得很幸福,卻又不知道為什麽。

真希望他的兄弟馬哈邁德博士在這裏。有這麽多東西需要靈悟,但可以著手的地方卻又是這麽少。

那一天,吉爾整日神思恍惚,心猿意馬,滿腦子裝的都是火星來客的那張臉,還有他說的那些瘋癲話。不,不是「瘋癲」——她在精神病房幹過,她確信,他的話不是瘋子的囈語。她決定,應該用「天真無邪」這個詞,但轉念一想,這個詞也不恰當。他的表情確實天真,可那雙眼睛卻絕對不是。什麽樣的人才會有那樣的面孔呢?吉爾曾在一家天主教教會醫院工作過;她心中突然出現了一幅火星來客頭戴修女頭巾的圖像。但這種想象實在不妥,史密斯的臉沒有半點女人氣。

該下班了。她正在更衣室換衣服,另一個護士探頭進來。「吉爾,電話。」她接了電話。因為正在穿衣服,所以沒啟動圖像。

「是弗倫絲·南丁格爾女士嗎?」一個低沉的男中音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