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第3/7頁)

有人把他從更多的問題中解救出來,讓他無比快樂:一個熟悉的身影從一個側門走了進來。「我的兄弟馬哈邁德博士!」邁克激動得難以自持,開始說個不停——用的是火星語。

「勝利者號」的語言學家微笑著朝他揮揮手,一面快步向邁克跑來,一面用同樣刺耳的聲音回答著。兩人繼續用非人類的語言交談,邁克急切地滔滔不絕,馬哈邁德更慢些,聲音聽上去就像一頭犀牛跟鐵皮小屋較上了勁。

記者們任他們說了一會兒。廣播記者拿出錄音機,文字記者則把兩人的對話注解為火星本土色彩。最後有人打斷了他們:「馬哈邁德博士!你在說些什麽啊?」

馬哈邁德用清晰的牛津口音回答道:「大部分時間我都在說『說慢點,我親愛的孩子——請慢點。』」

「那他說的又是什麽?」

「都是個人隱私,對外人沒有意義。老朋友之間的問候之類。」他繼續說起來——說起火星語來。

邁克在向自己的水兄弟講述自他們分別以來所發生的一切,好讓他們彼此之間能夠充分靈悟。但邁克在判斷什麽值得講的時候用的完全是火星標準,所以他講的主要是新的水兄弟和他們各自的味道……吉爾是柔和的……安妮是深廣的……還有奇怪的朱巴爾,邁克至今沒能充分靈悟,他時而像一個蛋,時而又像一位靈老,但其實兩者都不是——還有海洋那無法靈悟的廣袤——

馬哈邁德沒那麽多好講的。按照火星的標準,他遇到的事情要少得多:一次他並不感到驕傲的酒神狂歡,還有匍匐在華盛頓蘇萊曼清真寺裏度過的漫長一日,其結果他尚未靈悟,也不願討論。沒有新的水兄弟。

沒過多久,他打斷了邁克,把手伸給朱巴爾。「你是哈肖醫生吧。瓦倫丁·邁克爾認為他已經介紹過我了——至少按他的標準看是這樣。」

哈肖一面握手一面打量對方。從粗花呢的昂貴便服到修剪過的灰色小胡子,這夥計一身「打打獵、開開槍、做做運動」的英國派頭……偏偏皮膚黝黑,而且那鼻子的基因顯然來自地中海東部。冒牌貨。哈肖不喜歡冒牌貨,他寧願吃冷冰冰的玉米粑粑,也不要最完美的合成「牛腰肉」。

但邁克把他當朋友,那他就是「朋友」了,直到有別的證據證明相反的結論為止。

在馬哈邁德看來,哈肖活脫脫是個博物館裏的「美國佬」標本:舉止粗俗,衣著不看場合、過分隨便,講話粗聲大氣,多半愚不可及,幾乎肯定是個鄉巴佬。還是個專業人士——這就更糟了,因為在馬哈邁德博士看來,美國的專業人士個個缺乏教育、心胸狹窄,頂多算是技術工人。他對美國的一切都有無窮無盡的厭惡。他們那不可思議的多神教巴別塔,他們的烹飪,(烹飪,哈!!!),他們的舉止,他們雜交的建築和惡心的藝術,還有他們盲目、自大的信念:盡管他們的太陽早已西下,卻依舊自以為高人一等。還有他們的女人。特別是他們的女人:不知謙遜、武斷自負,可那些節食過分的胴體偏偏又讓他心猿意馬,不由得聯想到天國的尤物。其中四個眼下包圍著瓦倫丁·邁克爾,可這次會議明明應該是男人的事兒——

然而,瓦倫丁·邁克爾把他們介紹給了他,包括那幾個在這種場合中不該出現的女性生物。他自豪而急切地稱他們為水兄弟。這樣一來,馬哈邁德就對他們有了義務,這種義務甚至超過他對自己堂兄弟所應盡的責任。馬哈邁德是通過直接觀察火星人來理解水兄弟這一概念的,他不需要胡亂翻譯成什麽「等價」,什麽「與同一件事相等的東西彼此之間也相等」。他見過身在家鄉的火星人;他知道他們有多貧窮(按照地球上的標準);他淺嘗過他們的文化財富(由此約略猜到了其深邃程度);同時也靈悟了火星人賦予人際關系的絕對價值。

好吧,沒有別的辦法。他與瓦倫丁·邁克爾分享過水,現在他必須證明自己的朋友沒有錯看了他……但願這些美國佬不完全是些暴發戶。

於是他熱情地微笑了,「瓦倫丁·史密斯向我解釋過——而且非常自豪,說你們都與他分享著——」(馬哈邁德說了一個火星詞。)

「什麽?」

「水兄弟的情誼。」

「靈悟了。」

馬哈邁德對此十分懷疑,但沒露聲色,「既然我與他也有這樣的關系,我必須要求大家把我也視為自家人。我知道你的名字,醫生,還猜到這位一定就是卡克斯頓先生——我在你的專欄上見過你的照片,卡克斯頓先生——現在讓我看看我有沒有認出年輕的小姐們。這位一定是安妮了。」

「沒錯,但她現在穿著公證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