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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著黑體恤,外加深藍色牛仔褲,這是你創建賬戶時就可以選擇的幾套免費裝束之一。而托德十三,和他的暴發戶朋友一樣,穿著一身昂貴的套裝,大概是在哪家線下商店買的。

“你媽媽買給我的,”我面無表情地回答,“下次你回家喝奶的時候,請轉達我的謝意。”這很幼稚,我知道。不過不管是不是在虛擬世界,這都是一間中學——所以話語越是尖銳,效果就越好。

我的話讓他周圍的幾個朋友笑出了聲。托德十三的臉一下變得緋紅——這意味著他沒有關掉表情傳感器,讓自己面部表情和身體語言反映到了角色身上。他張口還擊,不過那時我已經屏蔽了他的聲音,所以我只是看到他口型正在大動。我淡然處之,繼續往課室走去。

屏蔽聲音是上學最爽的功能之一,而且我幾乎每天都在用。更爽的是對方可以看到你屏蔽了他們,卻只能幹瞪眼。學校代碼鎖死了相應的權限,這裏無法進行任何PK。整個盧德斯 星都是玩家之間不能相互攻擊的非PVP區。所以在學校裏,唯一的武器就是語言,而我在這項技藝上早已爐火純青。

我在現實世界裏只上到了六年級。那回憶可談不上美好。我是個害羞呆笨的孩子,自尊心不強也缺乏社交能力——這是在《綠洲》裏度過童年的副作用。在網上我可以和別人交流,加好友。但在現實世界裏,和其他人——尤其是同齡的孩子——交談使我非常緊張。我不知道該說什麽該做什麽,而鼓起勇氣開口時,又總是詞不達意。

外貌也是一個問題。從記事以來,我就是個胖子。雖說政府救濟糧的高糖分和多澱粉是罪魁禍首,但我自身的原因也不小:因為沉溺於《綠洲》,我缺乏運動。更糟的是我的衣服,它們不是購自二手店,就是取自舊衣捐贈處——穿著它們上學就跟頭上畫了只大烏龜一樣招人嘲諷。

縱然如此,我依然巴望著誰來做我朋友。年復一年,我都像T-1000 那樣守望著食堂,希望能找到合適的目標。不過,即使是別的獨行俠也認為我太過怪異,不願和我講話。至於女孩嘛……跟她們交流根本就是天方夜譚。她們就像什麽美麗而可怕的外星物種,我只要一靠近,她們就會激動得渾身發顫,然後張口結舌,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

對我來講,去學校的每一天都充滿了荒謬的孤獨感。好不容易熬到六年級,我開始懷疑自己還能否在畢業前保持正常的神智,天啊,那可還有整整六年的時間呐 。

好在一切終於有了轉機。那天,校長宣布說每個平均分及格的學生都可以申請轉學到新建的綠洲學校。至於原先政府辦的公共學校,因為幾十年來資金短缺、人滿為患,情況已經糟到了連腦殘和智障都不願去的地步。我幾乎是立馬沖到學校辦公室提交了轉學申請。然後,從第二個學期開始,我就轉學到了第1873號綠洲公共學校。

轉學之前,我的角色還從沒離開過因西比奧,那顆位於綠洲中心的行星,也就是我們講的“新手村”。在因西比奧,你除了和別人聊天外,就只能去逛逛那間散布各地、全球同步的商店。如果玩家想去別的更有趣的地方,就得付上一筆傳送費,可惜我只是個窮逼。所以我一直在因西比奧遊蕩。要不是學校寄來的郵件裏附上了傳送到盧德斯的傳送費,我估計會困在那裏一輩子。

盧德斯是專門的教學星球,上面的千余所學校遍布整個星球表面。學校與學校之間幾乎毫無二致,因為它們只是同串模型代碼的多次復制罷了。不過因為教學樓只是程序而已,所以它們的形態不受資金和物理規律的限制。每一間學校都是恢弘的聖堂,有著色彩鮮艷的大理石走廊,寬敞的教室,儲存著所有(學校批準的)書籍的虛擬圖書館,甚至還包括一個零重力體育館。

初來乍到的時候,我覺得自己步入了天堂。總算不用再在上學路上躲避戀童癖和癮君子了,我可以直接走到秘密基地然後待上一整天。再說,《綠洲》裏沒人會笑我胖,笑我長粉刺,笑我每周都穿著同樣的破爛衣服。這裏的壞人不能向我扔紙團,放學後我也不用擔心會在單車旁邊遭到毆打。總之,沒人能碰我,在這裏我是安全的。

我走進世界史教室。已經有幾個學生坐在了課桌前,他們面無表情,雙眼緊閉,正處於“離開”狀態。“離開”意味著玩家正在打電話,瀏覽網頁,或者進了聊天室。在綠洲裏和離開的人講話是毫無意義的,你基本上得不到反饋——除了叫你滾開的自動回復。

我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也點擊了視野邊緣的“離開”,然後拉出巨大的網頁窗口。雖然角色閉上了眼睛,不過還是能看見周圍的東西。至於打開的網頁,只有我自己才能看到,沒人可以在我背後偷窺(除非他們有我給的權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