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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文作者:多摩理科大學 古賀誠治教授

看到這些報紙上刊登的文字,研人和父親都感到無比自豪。但不久後,研人對父親的尊敬就開始轉為懷疑,因為他得知,父親從那家合成洗滌劑生產商處拿到了大量研究經費。

為什麽專攻病毒學的父親,會研究起擾亂內分泌的化學物質?實驗到底是否中立客觀?父親有沒有篡改實驗數據,以迎合資金提供者呢?

後來,世界各國學者就環境荷爾蒙對人體的影響問題進行了研究,但沒有得出“明顯有害”的結論。另一方面,學者們又不能百分百斷定其無害,於是結論便模棱兩可了。那是當時科學所能達到的極限。然而,研人當時只有十多歲,正是叛逆的年紀,所以始終對父親抱有懷疑,並將寫報道的菅井與父親視為一丘之貉,認為他們是內心肮臟、行為齷齪的成年人。

“真是太遺憾了。你父親明明挺硬朗。”坐在研人一旁的菅井似乎對同齡人的猝死深感震驚。

“感謝您不遠萬裏,來參加先父的葬禮。”

“別這麽說,我能做的僅此而已。”菅井俯首道。

為避免尷尬,研人拿起茶壺,倒了兩杯茶。

菅井一邊喝茶,一邊述說著同研人父親之間的往事。比如誠治在實驗室裏頗有威嚴、誠治對獨生子其實非常自豪,總之都是肥皂劇中那套陳舊的台詞。聽著聽著,研人愈發覺得父親的人生了無趣味。

不久,話題就聊完了,報紙記者話鋒一轉,問:“對了,今天會做頭七的法事嗎?”

“會。”

“等收集完骨灰我就告辭,趁現在還沒忘,我有句話想對你說。”

“什麽話?”

“研人,你有沒有聽說過《海斯曼報告》?”

“《海斯曼報告》?”是學術論文吧,研人想。但他並不認識叫海斯曼的學者。“沒聽說過。”

“這樣啊!你父親曾托我調查這份報告,現在我不知該如何推進下去。”

“《海斯曼報告》是什麽?”

“三十年前美國的一家智庫向總統提交的報告。你父親想了解這份報告的詳細內容。”

根據父親的研究專業判斷,應該是為了尋找病毒感染的對策吧。“與我無關。”研人說。

自己的語氣竟然出人意料地冷漠。菅井詫異地看著研人:“好吧,那就算了。”

菅井怎麽想都無所謂。父子之間的關系,絕不是外人可以說三道四的。這個世界上不存在百分百父慈子孝、其樂融融的家庭。

過了一會兒,殯葬公司的人通知大家下樓。所有人結束了壓抑的談話,起身朝樓梯走去。

研人站在焚化爐前,迎接已被燒成白骨的父親。乳白色的骸骨散落在爐台上,簡單而淒涼,向大家陳述著一個鐵一般的事實:此人已經離開這個世界。祖父母、伯父和母親小聲啜泣。這也是父親死後,研人第二次流下眼淚。

接下來舉行了頭七法事,送別父親的儀式全部結束。

次日早晨,研人被鬧鐘叫醒。他飛速吃過早餐,離開了厚木的老家。他必須返回研究生生活——居住在六疊[3]大小的出租屋裏,整日按照副教授的指示重復枯燥的實驗。

在冰冷的空氣中,研人離開了三居室的住宅,不禁擔憂起孤身一人的母親。雖然當前外祖父母還住在家中,但他們走後那裏就只剩母親一人。身為兒子的研人,難以想象五十四歲就成寡婦的母親會有何種感受。

分別時,母親請求他“偶爾回來看看”,但他只是敷衍說“嗯,會的”,便匆匆前往厚木車站。

研人讀的東京文理大學位於靠近千葉縣的錦糸町,從神奈川縣看,那裏剛好在東京的另一頭。東京文理大學是一座擁有一萬五千名學生的綜合大學。步行十五分鐘就能到達最近的錦糸町車站,從車站朝東北方向走,便可看到一條名為“橫十間川”的運河。大學校園橫跨運河兩端,左側是理科院系,右側是文科院系。唯獨醫學院及大學附屬醫院孤零零地矗立在車站附近。學校已有九十年歷史,一直在修建新校舍。當年農學院的廣闊農田上,如今已密密麻麻地排列著學院的校舍。校園中的水泥路,以及水泥路兩側外觀不起眼的建築,都同東京的其他綜合大學一樣,給人以冷酷之感。

從老家出發,他要連續坐兩個小時電車才能到學校,有充足的時間考慮自己的未來。他開始憂慮家裏的經濟狀況。研人正在讀研二,已經決定繼續攻讀博士,所以沒去求職。因此,未來三年裏,他的學費和生活費都必須依靠母親。

學文科的一個朋友曾嘲笑他“啃老”,敦促他“自己去掙學費”,但這只是可以丟棄學業、耽於遊樂的文科生的幼稚想法。藥學院的所有課程幾乎都是必修科目,缺一個學分就無法畢業。通過藥劑師國家考試和畢業考試之後,學生還得天天泡在研究生院做實驗。其間的忙碌程度,已不能用“過分”形容,而是達到“超乎想象”的程度。平常從上午十點到深夜,研人都在藥物化學實驗室裏度過。理論上只有星期天和節假日可以休息,但實際上,他有半數節假日都要留在實驗室做實驗。他從未休過長假,即使是盂蘭盆節和元旦也頂多休息上五天。考上大學後,他必須過九年這樣的生活,才能獲得博士學位,完全沒精力打工掙學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