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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放在一個月前,自己還趕得上求職活動的末班車,研人不禁抱怨起來。自己到底該何去何從?他之所以打算攻讀博士,並不是因為熱愛研究工作,只是沒有下定決心踏入社會。相反,入學之後,研人一直心裏犯嘀咕:自己是不是選錯了人生道路?他從未覺得藥學和有機合成有趣,只是因為別的也幹不了,只好繼續沿原路走下去。可以預見,倘若自己再這樣過上二十年,注定會像他父親那樣,研究冷門的學科,淪為不入流的研究者。

到達大學,從理工學院後門進入藥學院研究大樓,研人的腳步越來越沉重。他意識到,自己走得越慢,就越覺得自己沒用,於是索性加快了步伐。

登上鋪著亞麻油毯的狹窄樓梯,研人來到三樓的“園田實驗室”。在走廊上打開門,門後是一段較短的走廊。走廊兩側是放儲物櫃的小房間和會議室,走廊盡頭是教授室,盡頭的左側便是實驗室。

研人將羽絨服放入儲物櫃,換上平日的打扮——牛仔褲配運動服——朝教授室望去。敞開的大門內,系著領帶的園田教授正在工作。

園田從桌面的文件上擡起頭,看到研人,立刻露出擔憂的表情。教授即將年屆六十,平常總是以與其年齡不相稱的活力鞭策研究生們,但此刻卻一臉沉痛。

“節哀順變。你的心情好些了嗎?”園田問。

“嗯。”研人點頭,向教授為父親葬禮送花致謝。

“雖然沒見過你父親,但畢竟是同行,我是真心感到哀痛。”

研人對導師的吊唁深為感動。園田本來在大型制藥公司工作,是成功開發出多款新藥的超一流研究者。他利用工作間隙撰寫了大量論文,被這所大學的研究生院聘為教授。除了作研究,他在其他事務上也精明強悍,從制藥公司手上拿到了許多共同研究項目,保證了充沛的研究經費。研人不禁做起比較,要是自己的父親也像導師這樣優秀就好了。

也許園田覺得自己的哀悼之詞令研人悲傷,便話鋒一轉:“古賀,已經可以回來研究了?”

研人剛想回答“是”,話到嘴邊卻收了回來,他心中盤算,除了安放骨灰,自己還要做什麽。“或許會再請幾天假。”

“嗯,沒關系,要請假隨時告訴我。”

“謝謝。”

最後教授鼓勵道:“好吧,工作,工作。”說著就將研人領進了隔壁實驗室。

實驗室比一般的房間大,面積相當於四間教室。研人將大半時光都耗在了這裏。實驗室中央是被一分為四的巨大實驗台,上面擺滿了實驗器具和化學試劑。房間的三面墻壁都排列著研究者用的桌子、試劑架,以及裝有強排風的通風櫃,混亂之中透露出實用主義的機械美。

園田實驗室專門研發治療自體免疫性疾病的藥物,成員包括教授、副教授,以及二十名研究人員,但一月份,實驗室裏卻格外清靜。藥學院的學生正在準備藥劑師國家考試,碩士畢業的學生則忙於求職,房間裏分外空蕩。

“古賀,你累壞了吧?”負責指導研人的學長、博士二年級的西岡主動慰問道。

他兩眼通紅,好像剛剛痛哭過,但他不是因為同情研人而掉眼淚,只是通宵做實驗熬紅了眼。

研人想起西岡曾發來的哀悼短信,便說:“謝謝你的短信。”

“哪裏。沒能去守夜,實在抱歉。”

“你們這麽忙,我怎麽好意思請你們都來。我才應該道歉,請了五天的假……”

“別見外。”西岡眨著充血的眼睛說。

實驗室裏陸續有人進出,都向研人暖語慰藉。平常幹練刻板的女研究員們,也都一反常態地親切有加。正是有這些人的存在,研人才能勉強將研究生活堅持下去。

研人站到分配給自己的實驗台位置上,投入工作。有機合成工作的目標是生成以碳為主要成分的化合物。打個比方,碳原子是四價,氧原子是二價,於是一個碳原子可以同兩個氧原子結合,形成二氧化碳。聽上去簡單,但實際操作就不同了。讓結構更復雜的分子發生反應,形成想得到的化合物,可不是那麽簡單的事。劑量、溫度、催化劑等條件若有細微的變化,結果就會不同。園田實驗室就是要找到可以作為藥物使用的分子結構,對其加以改良,提高其活性,最後造出新藥。

現在,分配給研人從事的課題,是在主要由碳、氧、氮構成的“母核”的基本結構上,添加“側鏈”原子團。實驗台上貼著副教授給出的“菜單”,指示研人該依照什麽順序進行什麽反應。不知為何,藥學系的實驗同做菜有相通之處,所以藥學院以女生占多數,大學本科階段可占九成,研究生階段也有近一半,這在理科院系中可謂特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