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你追尋蹤跡

這就是你在地脈之上的形象,這個渺小、卑微的生靈。這裏是你生命的基石。大地父親對你的藐視無可厚非,但你也無須枉自菲薄。你或許的確是個怪物,但你也有偉大的力量。

那個無社群女名字叫湯基。她就說了這麽個單名:沒有職階,也沒有社群名。盡管她一再否認,你還是斷定她是個測地學家;你問她為什麽跟著你,她(在一定程度上)承認了跟蹤行為。“那男孩太他媽有趣了。”湯基說,一面把下巴甩向霍亞,“如果我不努把力搞懂他,我以前在大學裏的老師們會雇用殺手幹掉我的。並不是說他們沒有幹過這種事!”她笑得跟匹馬似的,響亮刺耳,一嘴大白牙。“我很想抽取他的血液樣本,但是又缺少必要的設備,現在抽了也沒啥用。所以我只能滿足於觀察。”

(霍亞看似很煩這件事,明顯留了心,一路上盡可能讓你隔在他和湯基之間。)

她提到的“大學”,你確信一定是迪巴爾斯的第七大學——整個安寧洲最著名的學術機構,培養了大批測地學家和講經人,坐落在赤道區第二大城市。如果湯基曾在那個聲望崇高的地方受訓,而不是來自某個後起的地方成人學校,或者追隨某個小地方的業余思想家,那麽她還真是墮落了好多。但你太禮貌,不會當面這樣說。

湯基並沒有住在什麽食人族巢穴裏,盡管她曾經說出過這樣有創意的威脅。她的家是一座山洞,位於一個地質氣泡中——古老的巖漿泡凝固之後留下的遺跡,這個泡泡最早曾有小山那麽大。如今已經成了密林後的一座幽谷,時不時有彎曲的晶石柱矗立在樹木之間。巖洞側面又有好多小洞,早年肯定是小氣泡粘在大氣泡上形成;而湯基警告你們,巖泡遠端的有些洞窟裏,現在住著一些大型山貓還有其他野獸。通常來說,它們中的大部分都構不成威脅,但災季裏一切都會變,所以你一直很小心地跟在湯基身後。

湯基的山洞裏塞滿了設備、書籍,還有她撿回來的其他破爛兒,夾雜著另外一些真正有用的東西,比如提燈和耐保存的食物。洞窟裏本來彌漫著清新的樹脂香氣,來自她平時燒的木柴,但很快就開始充斥著湯基的體臭,一旦她進入洞穴,開始忙碌。你耐著性子忍受這個,而霍亞看上去既沒有感覺,也不會在意;你妒忌他的這份堅忍。幸運的是,湯基打回來那麽多水,確實是要洗澡的。她在你們面前洗,毫不知羞地脫光衣服,蹲在一口木盆旁邊,清洗腋窩、胯部和其他部位。在此過程中,你吃驚地發現某處長著一根陰莖,但是,好吧,看似不太可能有任何社群會願意讓她充當繁育者。她最後用一種混濁的綠色溶液清洗了衣物和頭發,聲稱那東西可以除菌。(你對此表示懷疑。)

無論怎樣,她洗完之後,這地方的氣味好多了,於是你在那兒度過一個相當愉快舒適的夜晚,睡在自己的被褥上——她有多余的鋪位,但你擔心會有虱子。你甚至讓霍亞蜷在你身旁睡,盡管你背對他,以免他要摟抱。他沒試過。

第二天你繼續旅程,同伴有無社群者湯基和霍亞這個……隨便他是什麽了。因為你現在已經非常確信他並非人類。你不在乎這個,因為嚴格說來,你自己也不是人類。(依據是第二屆尤邁尼斯《石經》闡釋委員會發布的原基力感染者權益公告,一千多年前的那個。)真正讓你擔心的,是霍亞不願談及這個問題。你問他對那只克庫薩做了什麽,他拒絕回答。你問他為什麽不肯回答,他只是露出一副可憐相,說:“因為我想讓你喜歡我。”

這幾乎讓你覺得自己是正常人了,跟這麽兩個家夥一起旅行。說到底,你大部分時間都要關注路況。隨後幾天,落灰現象只是不斷加劇,直到你最終把口罩從逃生包裏取出,你有四個,幸運,也可怕,你把它們分發出去。現在還是凝塊的飛塵,不是《石經》裏警告過的那種飄浮的死亡之霧,但小心總沒有錯。其他人也取出了口罩,有時路人從灰暗世界顯現,你可以看出來,他們的皮膚、毛發和衣物,都很難從灰染的景物中辨別出來,他們的眼睛掠過你的眼,然後移開。口罩讓所有人同樣陌生,無法辨識,這是好事。沒有人注意你或霍亞或湯基,不再留意。你很高興可以成為蕓蕓眾生中的一員。

一周將盡,路上一度成群結隊的旅人開始變得稀少,只能時不時碰上幾個,或者偶爾一小隊。每個有社群歸屬的人,都在快速返回,而路上人數的減少,意味著大部分人都找到了落腳之處。現在,只有那些行程超遠的人還在路上,或者就是無家可歸者——就像那些眼神空洞的赤道人,你之前見過的,他們很多人都帶有嚴重燒傷,或者被掉落的建築廢墟砸傷。赤道人是個日漸嚴重的問題,因為一路上他們人數眾多,盡管傷者多數都被感染,傷情加重,開始死亡。(你每天都會經過一兩個這樣的人面前,坐在路旁,臉色蒼白或者漲紅,蜷起身體,或者不停顫抖,等著末日來臨。)不過還是有很多人足夠健壯,並且成了無社群者。這類人永遠都是大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