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你追尋蹤跡(第2/4頁)

在下一座驛站,你跟一小群這樣的人聊過:五個年齡差異巨大的女人,和一個很年輕,顯得缺乏自信的男人。你注意到,這幫人已經脫掉了大部分飄逸、唯美,但無用的華服,赤道城市居民常常看作時尚的那種。在路上某處,他們通過偷竊,或者交換,得到了更厚實的衣物和更適合旅行的裝備。但每個人都還保留著一點兒過往生活的遺留物品:最年長的婦女頭戴一塊鑲褶邊、有彩點的藍緞絲巾;最年輕的女人厚外袍下面,露出一截輕薄透明的衣袖;年輕男子腰間系了一條飾帶,質地輕柔,桃粉色,在你看來,應該只有裝飾作用。

只不過,它事實上並不僅僅是裝飾。你走上前去的途中,察覺到這些人看你的眼神、皺眉的樣子,顯然是認定你缺少某種東西。那些不實用的裝束有一種非常實際的用途:這是一個正在形成的新部落的標志。而你並不屬於這個人群。

這不是問題。目前不是。

你問他們北方發生了什麽。你知道,但感知到某個地質事件發生,跟實際知曉該事件的含義,在人類意義上有著本質區別。他們告訴了你,一旦看到你舉起雙手,表明你沒有攜帶任何(可見的)威脅。

“我正在聽完一場音樂會回家的路上。”較為年輕的一個女人說,她沒有介紹自己,但應該是(即便沒有事實上成為)一名繁育者。她的外表是桑澤女人的理想型,高挑,強壯,古銅色皮膚,健康得幾乎惹人反感,有姣好勻稱的面容,寬大的臀部,所有這一切,再加上一頭蓬亂的鐵灰色“灰吹發”,像件皮裘似的披在肩上。她向年輕男子方向甩頭,後者謙卑地放低視線。這男子同樣俊美,很可能也是個繁育者,盡管身材有那麽一點兒單薄。好吧,如果他有五個女人照顧自己的飲食起居,很快就會開始長肉的。“當時他在賽姆希娜街的臨時音樂廳演奏,我們在阿萊比德城。那音樂太美了……”

她的聲音漸漸低沉,平息,有一會兒,你看出她暫時遊離了此時此地。你知道阿萊比德是(曾經是)一座中等規模的城市社群,以藝術展演聞名於世。然後她很快回過神來,因為她當然是個桑澤式的好女孩,而桑澤人對白日夢沒什麽好印象。

她繼續說:“我們看到某種——撕裂,就在北方。沿著地平線,我是說。我們可以看到這個……紅光在某個地點閃耀起來,然後就向東西兩個方向延展。我判斷不出距離有多遠,但我們可以看到它被反射在雲層下沿。”她又有些失神,這次很快想起了某種可怕的事,所以她的臉相變得嚴峻,沉重,憤怒。從社交方面看,這要比懷舊更易於被人接受。“它擴展很快。我們當時就站在街上,觀察那裂痕擴大,想要弄明白自己目睹的是什麽,並且隱知到它,然後地面就開始晃動。然後有某種東西(一片塵雲)擋住了那片紅光,我們意識到,它正在向我們逼近。”

那片一定不是火成碎屑雲,你能確定,否則她就不可能在這兒向你講述了。那麽,只是灰塵暴而已。阿萊比德在尤邁尼斯以南很遠的距離;她們得到的,只是更北方社群所受災害的余波。這也不錯,因為僅僅是余波,就已經讓南方更遠處的特雷諾險些被摧毀。正常來講,阿萊比德應該已經碎成渣了。

你懷疑,是某個原基人救了這女孩的命。是的,阿萊比德城附近有一座維護站點,或者說,曾經有過。

“建築全都矗立著,”她說,確認了你的猜測,“但隨後到達的灰塵啊,讓所有人無法呼吸。那灰塵湧進人們的嘴裏,鉆到他們的肺裏,變成水泥。我用我的汗衫裹住了臉;它的材質跟口罩是一樣的。僅僅是靠了這個,才救了我的命。我們的命。”她掃了一眼自己的年輕男伴,你意識到他手腕上的那塊布頭,按顏色判斷,實際應該是某件女裝的一部分。“當時是傍晚,美好的一天剛剛過去。任何人都很難在這種時候攜帶逃生包。”

寂靜。這一次,那組人裏的每一位成員都沒開口說話,跟她一起走神了一段時間。那段記憶就是可以那麽糟糕。你也想起來了,甚至都沒有多少赤道人擁有逃生包。數百年來,那些維護站對大城市的保護綽綽有余。

“所以我們開始逃亡,”那女人突然嘆了口氣,總結了一句,“到現在仍未停步。”

你感謝他們的信息,並在他們能反問任何問題之前離開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你聽到其他的、類似的更多故事。而且你發覺,路上遇見的赤道人沒有一個來自尤邁尼斯,也沒有人來自大致同一緯度的任何其他社群。阿萊比德已經是幸存者來源地裏邊最靠北的。

不過,這沒關系。你又不想往北走。不管這事讓你多煩惱(發生過什麽,意味著什麽),你都沒有蠢到考慮太多。你腦子裏面,已經塞滿了太多醜陋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