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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感覺Arvind的說辭真假難辨。他們在走道盡頭拐彎,打開一道標示著“閑人止步”的門,進入另一條同樣狹長黑暗的走道。

“當然,我想你們可以猜到,之所以如此命名,依據的正是古老婆羅門教教義中的‘梵’。”男人說,“這也正是創辦人所念茲在茲的。她希望那逝去的古老傳統,能以嶄新的面貌繼續留存於世……”Arvind停下腳步,“到了。”

一行三人站在門前。門後隱隱流瀉出樂音,似乎是古典樂。男人按下按鈕,接受視網膜掃描,而後拳起中指,敲了房門七下。

“請進。”

K隨即發現,他們置身於一尋常辦公空間中。

缺乏任何特色的明亮白色系辦公室。全然不同於印度傳統的西方風格。白色壁板照明。白色地板。白色辦公桌。白色成套麂皮沙發。如電梯空間般無任何多余裝飾的單調陳設。然而或因方才長時間微光導致的視覺偏誤,K感覺此刻之亮度,竟大片暈染著鬼魅般的淡青。

樂音現在必是十分清楚了。那是巴赫的C小調賦格曲。

“您好,我是Devi。”女人主動伸出手,“Zodiac先生、Zodiac太太,非常高興能有機會與兩位相見。”

女人已上了年紀,但依舊美麗。柔軟的短卷發此刻正垂落於頰側,發色介於淡金與銀色間,像過曝為負片的大片麥田。她的五官輪廓深邃而優雅。K覺得她神似古典時代末期一位著名女星。他一時想不起女星姓名,然而那在職業生涯最後階段因初入老年而更具平衡感的風韻卻近乎完全一致。

Devi微笑著,式樣簡潔的灰藍色套裝合宜地穿在她稍顯瘦削的身上。但K注意到,她的左手中指、無名指以及小指,竟都被截去了最後一段指節,只剩下拇指與食指是完好的。

此刻,不知是否是某種習慣性遮掩,她垂落的左手正輕輕空握,作拳起狀。

“兩位請坐——”Devi女士做了個邀請的手勢,“舟車勞頓,兩位想必累了。我們為兩位特別調制的‘德裏之夜’已快做好了,立刻就會為您端上來。”她將巴赫C小調賦格曲調至極低音量,“請稍等,先用茶吧。”

此刻,除了Arvind外,余下三人已在沙發上落座。Eurydice啜飲了熱茶,向Devi女士表示香醇好喝。

Devi女士笑了起來。“謝謝您喜歡。事實上,之前在2160年代,北印度產茶區逐漸失去主導地位之後,我們就很難在當地找到真正高質量的阿薩姆茶與大吉嶺茶了。這些茶,其實也都是溫室茶。”

“是嗎?”Eurydice有些驚訝,“溫室茶也能有這樣的質感,那顯然是相當成功了。”

Devi女士微微頷首。“那,容我冒犯,”她輕啜茶飲,而後放下杯盞,“兩位這次來,是有什麽事嗎?”

“我們想通過您找一位朋友。她的名字,”Eurydice說,“叫作M。”

“噢,你們想找M啊。”Devi女士又喝了一口茶,“請教一下,是什麽樣的事情?”

“我來向您解釋。”K傾身向前,“在紐約,我和內人經營一家藝術經紀公司。公司規模不大,但經紀範圍很廣,當然,也有幾家固定合作的畫廊和彼此信任的藏家。近來某些新藝術[1]類型市場發展迅速,我與內人又恰巧對這方面較不熟悉;所以經由朋友介紹,我們長期聘請M作為公司顧問。

“當然,M的專業不在話下;近幾年來,公司在這塊領域的業績也有長足進展。M的意見對我們幫助很大。

“由於M注重個人隱私,因此盡管合作已有一段時間,但我們並未見過他本人。所有聯絡以及意見交換皆通過電郵或其他加密通訊方式,在容許她隱匿身份的條件下進行。我個人推測,這或許是因為以她在藝術界的分量,不方便公開透露她對個別藝術品的評估。總之,雖然我們對她的身份很陌生,但我們一向合作愉快。

“而最近我們又接了新藝術領域的一個企劃。在之前已曾向M簡單告知。案子在接洽中,尚未完全確定,但正當我們想咨詢M的意見時,卻找不到她。我們知道她向來神秘;對於她的行蹤,我們不過問;但基於合作夥伴間的信任關系,M之前便曾告訴我們,可以與您聯絡——

“我們確有時間壓力。M方面的信息是,若有急事必定要聯絡她,可能就得請我跑一趟德裏,到這裏來找您了。”

Devi女士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她只是眨了眨眼,平靜而專注地聽完了K的敘述。“我了解。Zodiac先生、Zodiac女士,”她不疾不徐,“請問那大概是個什麽樣的案子?”

“是,”K說,“是一位年輕藝術家的個展籌備。藝術家名叫Ashima,也出身印度,截至目前慣常以多媒體素材進行創作;我們相當欣賞她的作品——”

“Zodiac先生、Zodiac女士,也請容我向兩位稍做說明。”Devi女士突然客氣地打斷了K,“我認同您的誠意。我就直說了,我和M是老朋友,但也好一陣子沒見到面了。我也很想念她。我不確定從我這裏能否順利找到她。但如果您這邊的狀況如此,那麽我想我必須向您確認,是否有任何個展憑證?有任何類似信函、手稿、策劃書或契約之類的文書?或者Ashima作品的樣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