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上帝對話(第2/3頁)

上帝狡黠地笑著,避開了正面回答:“我知道不少科學家篤信上帝,他們認為唯有上帝才能管理這個無限的宇宙,使宇宙處處充滿秩序與和諧。你不認為宇宙需要一個創造者和管理者嗎?”

“一個至高無上的管理者?”薩根答道,“我和所有科學家一樣,敬畏大自然簡潔的美,相信宇宙到處存在著普適的、嚴密的、精巧的秩序。比如說,宇宙在150億光年外的部分仍和太陽系有同樣的物質構成,以至於我們用分光光譜就能了解遙遠星球的化學成分;那兒的星體同樣嚴格遵循引力定律,使我們可以依據某個星體運行軌道的異常,推算出它身邊的黑暗伴星;宇觀尺度的星雲渦旋和微觀尺度的粘菌的集合形狀,還有讓化學溶液自動變色的別洛索夫—紮鮑京斯基反應,都源於相同的自組織過程;圓周率,這個用割圓術艱難算出來的無理數,可以用一個非常簡單的無窮數列1-1/3+1/5-1/7+1/9……來給出精確值,這說明數學‘深處’一定有某種未知的聯系;宇宙大爆炸時的極端條件已被物理學和數學所征服,現在,物理學家們可以用電腦模擬出大爆炸的10-35秒後的物質構成,算出最終產物氫氦的豐度是4∶1,算出大爆炸150億年後宇宙將冷卻為-2.7開氏度,而這些理論計算結果都已被觀測證實……看看這一切吧,只要了解這些,就會由衷地相信,在冥冥中有一個盡職的、萬能的上帝在管理著這一切—當然,這個上帝未免太辛苦了。”

上帝假裝沒有聽出他話中隱含的微嘲,笑著說:“好,那麽你已經確認了上帝的存在?”

“不。”薩根心平氣和地、但非常堅決地否認。

上帝不悅地嘟囔著:“你真是一個不講情面的、執拗的家夥。那麽,你認為……”

“我不承認是上帝之力。當然,人類還沒有能力破譯宇宙最後的奧秘,幸運的是,另一個巨系統,即地球的生命系統,人類已接近於認識清楚了。它的復雜性並不亞於整個宇宙。生命系統中同樣存在著嚴密的、精巧的秩序:所有生物的遺傳密碼都是由DNA(RNA)組成,而DNA歸根結底僅僅是腺嘌呤、鳥嘌呤、胞嘧啶、胞腺嘧啶四種代碼的不同排列;所有生物,追蹤到細胞水平都是極其相似的,所有生物(動物、植物、細菌)的細胞都能互相融合……所以,看來,它們是一個上帝用同一種辦法造出來的。據聖經上說,那是你七天的工作成績。七天!上億種生物!我想,”他調侃地說,“即使大能如上帝你,那七天也一定累得吐血。”

上帝隱去嘴角的微笑,模棱兩可地說:“那是我的本分。”

薩根毫不留情地轉了口風:“你先不忙居功吧。很可惜,在20世紀已經沒有一個科學家相信生命是你創造的。因為按照奧卡姆剃刀原則,我們只能選取另一種更為簡潔的解釋:生命是無生命物質用自組織方式產生的,也就是說,是從‘無’中產生的;它是單源的;生命的產生全都遵循同一種簡潔有效的法則。有了這三條,就足以解釋生物大千世界中的嚴密秩序—實際上,不嚴密才見鬼呢。”他直視著上帝,“上帝,你認可這種解釋嗎?”

上帝並不以為意,寬厚地說:“聽起來是與‘上帝造物’同樣有力的解釋,甚至更好一些。我不必否認它。”

薩根終於笑了,迎上前去與上帝擁抱:“向你致敬,我已經開始喜歡你了,你的確是一個寬厚仁慈的老人。這可真是怪事,恰恰在你坦率地否認自身之後,我才願意信奉你的存在。”

上帝也笑著緊緊擁抱他:“不奇怪嘛,宇宙本身就建立在悖論之上。你當然知道,量子力學的根基就是最深刻的悖論,即使最嚴密的科學分支—數學—也不能例外,哥德爾不完備定理證明了,任何公理系統內一定有悖論存在……好吧,”他拍拍薩根的肩膀,“你塵緣已了,隨我進天堂吧。”

但卡爾·薩根卻掙脫上帝的擁抱,後退半步,再次陷入沉思。

“不,我的塵緣尚未了結。”薩根蒼涼地說,“我的思考還沒有完成。因為直到病逝,我一直在思考一個更為深刻的悖論。我晝思夜想,不得安寧。”

“噢,是嗎?說給我聽聽。”他含笑望著薩根。薩根轉過身,凝望著蒼茫天宇:

“我剛才已經說過,宇宙從大爆炸中誕生時,遵循著一個先天的、嚴密的法則,以至於科學家在150億年後,可以在實驗室裏復現大爆炸後的情景。關於這條永恒的法則,也許2000年前一個中國老人的表述更為簡潔。這個人叫李聃,又稱老子,他……”薩根突然轉了話題,問,“中國也在你的疆域之內嗎?據我所知,中國人歷來缺乏宗教的熱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