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狂奴之血 第六節(第4/8頁)



  “你的人生已經結束!”

  這讓他想起他還是個小奴隸崽子的時候,做過一個可怕的夢,夢見那些貴族圍繞著他,俯視他,指著他,每個人都大喊說:

  “你是個奴隸崽子!”

  “你是個奴隸崽子!”

  “你是個奴隸崽子!”

  他劇烈地喘息著,雙手抓著劍柄,劍尖無力地垂在雪裏。

  “你的人生已經結束……你是個奴隸崽子……你的人生已經結束……你是個奴隸崽子……”那些人的喊聲要撕裂他的耳膜。

  “不!我不願意結束……我還沒有結束!”他想要大吼,聲音從喉嚨裏出來,卻是嘶啞的呻吟。

  他的視線模糊了,蒙勒火兒的背影慢慢遠去,他拖著腳步往前挪動,忽然那股被他咽下去的鹹腥唾液重新湧了上來。他用手捂住,吐了出來。他移開手,怔怔地看著掌心的紅色。他感覺到生命和血一起慢慢從他的身體裏流淌走,他意識到自己是真的老了,其實早該死了。蒙勒火兒看穿了他的把戲,他並不是來求勝的,他來求他自己的結局。其實他自己心裏都不知道,原來他是那麽渴望蒙勒火兒巨鉞劈下的瞬間,那是將軍木黎應有的結局。

  蒙勒火兒那個魔鬼,不僅是殺人,也把人的心作為玩具。他不給木黎英雄般的結束,木黎可以死,作為一個戰敗的奴隸。

  狼騎兵們重新跨上了狼背,跟隨者蒙勒火兒離去。蒙勒火兒去向了西邊,這意味著他暫時放棄了奪取北都城,孛斡勒和浮橋被毀使他損失了寶貴的時間,此時青陽潰軍已經重新集結起來,靠著接天的北都城墻,他們應該可以守住。大隊騎兵跟隨呼都魯汗的黃金蒼狼旗,尾隨在白狼團之後。剩下幾百名朔北騎兵們帶馬上前,砍殺最後的幾十名奴隸武士。

  木黎在奴隸們的哀嚎中仰起頭,默默地對著天空,雪花飄落,在他的瞳孔中變得越來越大,晶瑩剔透。漫天的雪……多年之前也是這樣一個雪天,十四歲的木黎殺死了他的主人。後來這樣大的雪總在他的夢裏飄飛。那個十四歲的孩子殺死了主人之後仿佛喪家之犬那樣在雪地裏逃亡,背後是嘈雜的吼叫聲和馬嘶聲,他感覺到自己就要被這個世界的寒氣凍死了,他的生命隨著體溫漸漸流走,他跑不動了。

  就這麽死了吧,他想。他撲倒在雪地裏,撲倒在一匹黑色的馬前。他擡起頭看著馬背上的人,想看他怎麽殺死自己。他看見的是個陌生的年輕人,眼睛裏有一道白翳,冷峻威嚴。那個年輕人叫郭勒爾·帕蘇爾,是他新的主人,他的朋友,他的君王。而現在郭勒爾已經死了,再也沒有人能救他。

  所以他就要死了。

  木黎緩緩地跪下,仰首對著天空。

  最後一名孛斡勒旋轉著倒在雪地裏,朔北騎兵們圍繞著木黎。現在只要輕輕一刀,他們就可以取走這個垂死老人的命。但是朔北武士們猶豫著沒有動,因為蒙勒火兒並未說可以殺死他。短暫的沉默後,一個巨大的身影從人群中閃出,他大步走向木黎,臂上的銅盾中彈出了一截厚重的劍刃。

  那居然是一個身高達到一丈五尺的誇父。誇父武士沉默地擡腳踩在木黎的肩上,抓住他的頭發,把劍刃壓在他的後頸裏,朔北武士們一齊退後。

  誇父武士聽到了急速逼近的馬蹄聲,他從那聲音裏覺察到了危機,於是扭轉頭。那是匹青黑色的戰馬,沿著河岸而上,一迅雷之勢切開了朔北騎兵的隊伍直沖進來,馬上的人影雙手撐鞍,在馬背上站了起來。他躍起了,雙手握刀,刀長五尺,旋身劈斬。這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優雅中透著肅殺之氣,完全不是滿族武士的大開大闔。朔北騎兵們甚至來不及反應,已經被他逼進了木黎。

  誇父武士不得不回身防禦,他一腳踢開木黎,用劍刃蕩開了那柄長刀,覺得手腕一震。對方那名武士落地,立刻俯下身體,仿佛跪拜。誇父武士還沒有明白這個動作的目的時,已經感覺到了撲面而來的凜冽殺機。他幾乎是本能地向後跳躍,以誇父的身高和步長,他一次全力後躍就略過了近乎一丈的距離。也正是這一丈距離救了他的命,在他後躍的一瞬間。足長五尺的青色刀光飛揚而起,仿佛空氣中揚起的一幅青絹,刀上的寒氣森嚴刺骨。

  誇父武士喘息而敬畏地看著他的敵人,他現在不得不正視這個身高只有他一半的蠻族人類了。那樣縝密的武術中殺機四步,青陽武士在落地的瞬間已經進入了下一次進攻的準備,他那個似乎是跪拜的動作是為了積蓄力量發起破空的殺手刀,兩次進攻中間不容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