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斑竹枝裏桃源洞(第2/7頁)

沈瑄閉了閉眼,暗道:我已沒有幾天可活,只求能見到心愛的離兒,別的管不了啦。舉手便敲那大門。

不料那門“呀”的一聲就開了,搖晃幾下幾乎便要垮掉——原來根本沒插上。走進去一看,卻是一片極大的庭院,依稀當年是練武場,野草蒿蓬早已長得齊腰,在晚風中搖曳。沈瑄心想,這麽多屋子,不知離兒住哪一間,遂提了氣息,大聲道:“洞庭湖沈瑄求見赤城山主人。”

他連說三遍,只聽見山谷裏傳來自己的回音。難道都不在家麽?猶豫片刻,穿過練武場向那排房屋尋去。這些房子早已沒有人住,瓦松積頂,狐兔成群。沈瑄撥開亂草,從門窗中進去,只看見斷梁殘柱,幽幽暗暗中飄晃著蛛網塵絲,沒有半點人氣。轉到後院,卻見拐角處一間屋子,階下甚是潔凈。沈瑄心中一動,奔了過去。

那間屋子裏依然沒有人,但卻收拾得幹幹凈凈。雅致的輕紗羅帳低垂著,看起來像是少女的閨房。房間很大,書架、棋枰、琴台、花案一應俱全,無一不是極盡精致考究。沈瑄隨便看了看一只花瓶,發覺是純銀打制,雖然年久,上面嵌著的一對拇指大的珍珠仍是熠熠有光。妝台上的鏡子上刻著“崇化坊”字樣,這是唐朝長安城裏最有名的磨鏡作坊,毀於黃巢戰火,留下的作品價值連城。

難道這是離兒的房間?沈瑄越看越覺不像。離兒簡樸灑落,連衣裳也全是素色的。她的房裏怎會如此奢華,便像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一般?而且,沈瑄再看又發覺,這屋裏的東西雖然整潔,卻是多年前留下的。琴弦已然崩斷,羅帳也朽了,似乎一拉就要碎掉。

夕陽殘照忽然從窗欞間透過,落到東墻一幅畫上。沈瑄望去,不看則已,一看幾乎嚇了一跳——畫上一個盛裝少女容光滿面,風姿楚楚,雖然年輕了些,沈瑄還是一眼就認出來,正是吳越王妃!

沈瑄雖然早知道吳越王妃是天台門下,卻沒想到她的閨房留在這裏。畫的落款題著:“為明珠愛女小照赤城山人於乙酉年碧桃花時。”

原來吳越王妃竟是蔣聽松的親生女兒,叫做蔣明珠。沈瑄想起當年在太湖黃梅山莊聽到的事情,不禁沉思起來。

繞了整整一圈,沈瑄才相信,原來這赤城山居的確沒人居住了。從斷墻殘垣中穿出,夕陽已落進山谷。立在崖邊,夜晚的涼意悄悄襲來。沈瑄忽然打了個寒戰。她竟然不在赤城山,又在什麽地方呢?眼看這莽莽無盡的大山籠在了暮靄沉沉之中,他自進山以來,頭一回感到絕望。

忽然,憑空掠過一道白光。雖只一瞬,卻不啻靈仙一羽,把山谷都照亮了。正待細看,白光竟落到眼前——那是一只白鹿,渾身閃著雪一樣的光澤,輕盈靈動。沈瑄好奇地瞧著這神物,它也用一雙清亮婉柔的眼睛幽幽地看著沈瑄,仿佛欲言又止。

沈瑄不覺嘆道:“白鹿啊白鹿,你若通靈,可知道我的離兒在哪裏?”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那白鹿聽見聲音,忽然走了過來,跪在沈瑄面前,似乎示意他騎到自己身上。沈瑄又驚又喜:這可真是“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啦!他不假思索地跨上,笑道,“有勞鹿兄!”

只聽“呼”的一聲,白鹿帶著沈瑄飛了起來。這種騰雲駕霧的滋味真如羽化飛仙,只見青山綠水在腳下一一掠過。不知飛了多遠,白鹿終於在一個碧幽幽的深潭邊停下,讓沈瑄下來,它卻一閃而去。

這就是金橋潭,幽花碧水,寂寂無人。潭的上遊是碎玉斷銀般的鳴玉澗,從層巒疊翠中飛流而下,澗隨山轉,鬥折蛇行。沈瑄沿澗水而上約一裏,兩岸的石山越束越緊,娟娟攢立,嵐翠交流,似乎沒有路了。此時天色已十分昏暗,眼看入夜了。沈瑄不禁沉吟起來。

忽然溪流中漂來一片竹葉,接著,又是一片,兩片……沈瑄隨手拈起,驚訝地發現那是湘妃竹的葉子!他心中一亮,朝竹葉流來的方向看去,一塊大石背面,果然隱隱有路,於是渡水越石,向山谷深處走去……

新月如眉,從東山爬起。山谷中的桃花和竹林抹上了淡淡的銀輝,一切都不像是真實的。竹林裏蜿蜒出一條明澈的小溪,流露著幽幽的波光。小溪邊、修竹下,斜倚著一個盈盈冉冉的身影。白衣勝雪,如春雲出岫;秀發披拂,若楚雨瀟瀟。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見溪流的浪花裏擺動著兩只小腳,似乎正在玩水。

此情此景,看得沈瑄幾乎連呼吸都要失去了,定住腳步,悄悄凝望。

“什麽人?”一聲輕叱未了,早飛來一片石塊。沈瑄正在出神,竟未躲過,石塊砸在前額上。他猛地一驚,忽然氣血上湧,暗道“不妙”,就恍恍惚惚地栽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