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斑竹枝裏桃源洞(第3/7頁)

等他悠悠醒轉,發現自己躺在一間草廬中,身下墊著冰涼的竹席。他不無欣喜地想:“是離兒的屋子吧?”

四顧一望,又覺得不太像。這間屋子幾乎全是由竹子構成,竹門竹窗,竹桌竹椅。陳設十分簡單,墻上掛著鬥笠鐮刀,架上擺著鍋碗瓢盆,全是些日常度日的物事,倒像普通山民的居所。更奇的是,床邊竟懸著一只竹編的小小搖籃,裏面嚴嚴地鋪著繡了桃花的小被褥。被子上擱著一只翠綠的小孩肚兜,繡著蓮花鴛鴦圖案,卻只完成了一半。肚兜的一角上,用銀線勾了個“湘”字。

沈瑄瞧著這些東西,心裏漾起一種奇異的感覺。

“沈大哥,這竹籃是做什麽用的?”蔣靈騫端了一只碗,立在他身邊。沈瑄詫異道:“這是嬰兒睡的搖籃啊!做媽媽的輕輕搖這籃子,再唱幾只小曲兒,就能哄著籃裏的小孩睡著了。你小的時候……”說到此處突然停住,蔣靈騫小的時候,當然不曾有過搖籃。

“我真是不曾見過。”蔣靈騫輕聲道,“你把這粥吃了。”

沈瑄接過粥,只說了聲謝謝,便再也不知講什麽好。蔣靈騫拿過那肚兜細細把玩,也不說一個字。本來未見之時,滿心裏全是在想見面了會是什麽情形,要說些什麽話。現在離兒真真切切在眼前了,想不到轉覺無話可說。那粥似乎很溫暖,但他卻連是什麽味道都沒嘗出。

不知過了多久,蔣靈騫起身去卷窗下的竹簾,將月光一點一點地放進來。她忽然道:“你來做什麽?”沈瑄心想你終於問我了,遂道:“看看你。”“看見了麽?”她並不回頭。

“看見了。”

“看見過就可以下山了。”

沈瑄愣住了,不禁道:“離兒,我真的很想你……”又是無語。過了好一會兒,蔣靈騫才轉身笑道:“放心,我知道你受了內傷,不會趕你走的。”沈瑄覺得胸中的氣流又開始淩亂了:“我沒有受內傷。”

蔣靈騫冷笑道:“你當我是傻子麽?擲你的那塊石頭,一點力道都沒有。你又不是三歲孩子,若非身負重傷,怎麽可能被打暈了?”

沈瑄道:“我不是被你的石頭打暈的,只是走得太累了。”其實這謊明明瞞不過,他的內功造詣雖不算頂好,也決不會走路走暈的。

蔣靈騫把袖子舉到他面前:“累得吐了血?”沈瑄這才看見她雪白的衣袖上,赫然一片淡紅的血跡,濕漉漉的尚未洗凈。他嘆了一聲,不得不道:“我的確受了很重的內傷,幾乎性命不保。所以,所以那時不願來見你。後來葉大哥用自己的功力為我療傷,我才好了。只是,只是眼下未曾痊愈,偶爾會吐血。調理些日子,將來就沒事了……我等不得傷好,就急著來看你。”這話說得半真半假,情形雖大致不差,結果可完全不同。

“是這樣啊……”蔣靈騫微嘆一聲,臉上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又像是失望,又像是欣喜。

她究竟看出了多少,相信了麽?沈瑄猜不透,只見血色的衣袖下那只纖手似乎在顫抖。沈瑄笑道:“對不起,不想弄臟了你的衣裳。”

蔣靈騫回過頭去收拾碗筷,不再說話。沈瑄不禁想,她為何不問我是為什麽受傷。雖然他自不會將原因說出,可心裏還是一陣惘然。他隱隱感到離兒似乎變了。那時他們在莫愁湖畔養傷,在黃梅山莊待敵,情形可完全不一樣。雖然湯家的陰影時不時掠過,但總能言笑晏晏、情誼歡洽。可現在,卻有一層重重的屏障隔在兩人之間,萬裏雲羅,水遠山長。他知道那屏障是什麽,但不敢想,也不願想。

蔣靈騫再掀開竹簾進來時,他問道:“離兒,這是你的屋子麽?”

“是也不是。我本來隨爺爺住在赤城山上。十三歲那年有一天,雪衣把我帶到這裏來玩兒,才發現這裏——雪衣是一只白鹿,和我從小一起長大——這屋子看來已閑置多年,主人不知是什麽人,大約走時十分匆忙,灶下還有燒了一半的柴呢!我喜歡這裏風景清幽,世外桃源一般。這間竹屋,又很像,很像一個真正的家,比赤城山上好多了……就時時過來住幾日。這一次回山,我還沒敢去見過爺爺,就躲在這裏。”

沈瑄微笑道:“原來那只白鹿是你的朋友。若不是它,我還找不到你呢!”“怎麽?”蔣靈騫睜大了眼睛。

沈瑄遂將自己來時的奇遇說了,蔣靈騫聽著聽著,白皙的臉上不禁飄過一絲紅暈。沈瑄見狀,笑道:“想不到我可比阮郎幸運多了,不曾受饑餒之苦,還得到神鹿相助。匆匆趕到,仙子不會怪我來得太晚吧?”

原來有一個傳說,東漢時劉晨、阮肇兩人,由剡溪入天台山采藥,迷了路,正在饑餓之間,發現山溪裏漂下來鮮嫩的蕪菁葉和一杯胡麻飯,料想離人家不遠。他們沿溪而上,遇見兩個絕美的仙子。仙子看見他們手裏的杯子,就像老朋友似的笑問道:“郎君來何晚耶?”劉阮二人遂與兩個仙子結為了夫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