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寶樹說道:“那時老衲尚未出家,在直隸滄州鄉下的一個小鎮上行醫為生。滄州民風好武,少年子弟大都學過三拳兩腳。老衲做的是跌打醫生,也學過一點武藝。那小鎮地處偏僻,只五六百居民。老衲靠一點兒醫道勉強糊口,自然養不起家,說不上娶妻生子。

“那一年臘月,老衲喝了三碗冷面湯睡了,正在做夢發了大財,他媽的要娶個美貌老婆,忽聽得嘭嘭嘭一陣響,有人用力打門。

“屋子外北風刮得正緊,我炕裏早熄了火,被子又薄,實在不想起來,好夢給人驚醒了,更是沒好氣。但敲門聲越來越響,有人大叫:‘大夫,大夫!’那人是關西口音,不是本地人,再不開門,瞧來就要破門而入。我不知出了什麽事,忙披衣起來,剛拔開門閂,砰的一響,大門就給人用力推開,不是我閃得快,額角準教給大門撞起一個老大瘤子。只見火光一晃,一條漢子手執火把,撞了進來,叫道:‘大夫,請你快去。’

“我道:‘什麽事?老兄是誰?’那人道:‘有人生了急病!’他不答我第二句話,左手一揮,當的一響,在桌上丟了一錠大銀。這錠銀子足足有二十兩重,我在鄉下給人醫病,總是幾十文幾百文的醫金,哪裏見過一出手就是二十兩一只的大元寶?心中又驚又喜,忙收了銀子,穿衣著鞋。那漢子不住口的催促。我一面穿衣,一面瞧他相貌,但見他神情粗豪,一副會家子的模樣,只是臉帶憂色。

“他不等我扣好衣鈕,一手替我挽了藥箱,一手拉了我手就走。我道:‘待我掩上了門。’他道:‘給偷了什麽,都賠你的。’拉著我急步而行,走進了平安客店。那是鎮上只此一家的客店,專供來往北京的驢夫腳夫住宿,地方雖不算小,可是又黑又臟。我想此人恁地豪富,怎能在這般地方歇足?念頭尚未轉完,他已拉著我走進店堂。大堂上燭火點得明晃晃地,坐著四五個漢子。拉著我手的那人叫道:‘大夫來啦!’各人臉現喜色,擁著我走進東廂房。

“我一進門,不由得嚇了一跳,只見炕上並排躺著四個人,都是滿身血汙。我叫那漢子拿燭火移近細看,見那四人都受了重傷,有的臉上受到刀砍,有的手臂被斬去一截。我問道:‘怎麽傷成這樣子?給強人害的麽?’那漢子厲聲道:‘你快給治傷,另有重謝。可不許多管閑事,亂說亂問。’我心道:‘好家夥,這麽兇!’但見他們個個狠霸霸的,身上又各帶兵刃,不敢再問,替四人上了金創藥,止血包紮停當。

“那漢子道:‘這邊還有。’領我走到西廂,炕上也有三個受傷的躺著,身上也都是兵刃的新傷。我給上藥止了血,又給他們服些寧神減疼的湯藥。七個人先後都睡著了。

“那幾個漢子見我用藥有效,對我就客氣些了,不再像初時那般兇狠。他們叫店伴在東廂房用門板給我搭一張床,以防傷勢如有變化,隨時可以醫治。

“睡到雞鳴時分,門外馬蹄聲響,奔到店前,那一批漢子一齊出去迎接。我裝睡偷看,只見進來了兩人,一個叫化子打扮,雙目炯炯有神,另一個面目清秀,年紀不大。這兩人走到炕邊察看傷者。受傷的人忙忍痛坐起,對兩人極是恭敬。我聽他們叫那化子為範幫主,叫那青年為田相公。”

他說到這裏,頓了一頓,向田青文道:“我初見令尊的時候,姑娘還沒出世呢。令尊為人是很精明的,那天早晨他那副果斷幹練的模樣,今日猶在目前。”田青文眼圈兒一紅,垂下了頭。

寶樹道:“沒受傷的幾個漢子之中,有一人低聲說道:‘範幫主,田相公,張家兄弟從關外一路跟隨這點子夫妻南來,查得確確實實,鐵盒兒確是在點子身上。’”眾人聽到“鐵盒兒”三字,相互望了一眼,都想:“說到正題啦。”

寶樹道:“範幫主點了點頭。那漢子又道:‘咱們都候在唐官屯接應,派人給您兩位和金面佛苗大俠送信。不料給那點子瞧破了。他一人攔在道上,說道:“我跟你們素不相識,一路跟著我作甚?你們是苗範田三家派來的是不是?”張大哥道:“你知道就好啦。”那點子臉一沉,夾手將張大哥的刀奪了去,折為兩段,拋在地下,說道:“我不想多傷人命,快滾吧!”我們見點子手下厲害,一擁而上。張大哥卻飛腳去踢他娘子的大肚子。那點子大怒,說道:“我本欲相饒,你們竟如此無禮!”搶了一把刀,一口氣傷了我們七人。’

“田相公道:‘他還說了些什麽話?’那漢子道:‘那點子本來還要傷人,他娘子在車中叫道:“算啦,給你沒出世的孩子積積德吧。”那點子笑了笑,雙手一拗,將那柄刀折斷了。’田相公向範幫主望了一眼,問道:‘你瞧清楚了?當真是用手折斷的?’那漢子道:‘是,小人當時正在他身旁,瞧得清清楚楚。’田相公嗯了一聲,擡起了頭出神。範幫主道:‘賢弟不用擔心,苗大俠定能對付得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