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3/9頁)

阮士中冷笑道:“那晚我和田師哥說了話出來,眼見黑影一閃,喝問:‘哪個狗雜種在此偷聽?’當時沒人答話,我只道當真是狗雜種,原來卻是殷師兄,這可得罪了。”說著向殷吉一揖。他明是陪罪,實是罵人。殷吉臉色微變,但他涵養功夫甚好,回了一禮,微笑道:“不知者不罪,好說好說。”

陶子安道:“好,現下輪到我來說啦。既然大家撕破了臉,我……我也不必再隱瞞什麽。我……我……”說到這裏,喉頭哽咽,心情激動,竟然說不下去,兩道淚水卻流了下來。

眾人見他這樣一個氣宇軒昂的少年英雄竟在人前示弱,不免都有些不忍之意,於是射向曹雲奇的目光之中,自亦含著幾分氣憤,幾分怪責。陶百歲喝道:“這般不爭氣幹什麽?大丈夫難保妻賢子孝。好在這媳婦還沒過門,玷辱不到我陶家的門楣。”

陶子安伸袖擦了眼淚,定了定神,說道:“以前每次我到田家……田伯父家中……”

曹雲奇聽他稍一遲疑,對田歸農竟改口稱為“伯父”,不再稱他“嶽父”,心中暗喜:“哼,這小子惱了,不認青妹為妻,我正是求之不得。”

只聽他續道:“青妹在有人處總是紅著臉避開,不跟我說話,可是背著在沒人的地方,咱倆總要親親熱熱的說一陣子話。我每次帶些玩意兒給她,她也總有物事給我,繡個荷包啦、做件馬甲啦,從來就短不了……”

曹雲奇臉色漸漸難看,心道:“哼,還有這門子事,倒瞞得我好苦。”

陶子安續道:“這次田伯父閉門封劍,我隨家父興興頭頭的趕去,一見青妹,就覺得她容顏憔悴,好似生過了一場大病。我心中憐惜,背著人安慰,問她是不是生了什麽病。她初時支支吾吾,我尋根究底細問,她卻發起怒來,搶白了我幾句,從此不再理我。

“我給她罵得胡塗啦,只有自個兒納悶。那日酒宴完了,我在後花園涼亭中撞見了她,只見她一雙眼哭得紅紅的,我不管什麽,就向她陪不是,說道:‘青妹,都是我不好,你就別生氣啦。’哪知她臉一沉,發作道:‘哼,當真是你不好,那也罷了!偏生是別人不好,我還是死了的幹凈。’我更加摸不著頭腦,再追問幾句,她頭一撇就走了。

“我回房睡了一會,越想越是不安,實在不明白什麽地方得罪了她,於是悄悄起來,走到她的房外,在窗上輕輕彈了三彈。往日我們相約出來會面,總用這三彈指的記號。哪知這晚我連彈了幾次,房中竟是沒半點動靜。

“隔了半晌,我又輕彈三下,仍是沒聽到聲息。我奇怪起來,在窗格子上一推,那窗子並沒閂住,應手而開,房中黑漆漆的,沒瞧見什麽。我急於要跟她說話,就從窗子跳了進去……”

曹雲奇聽到此處,滿腔醋意從胸口直沖上來,再也不可抑制,大聲喝道:“你半夜三更的,偷入人家閨房,想幹什麽?”陶子安正欲反唇相稽,苗若蘭的侍婢快嘴琴兒卻搶著道:“他們是未婚夫婦,你又管得著麽?”

陶子安向琴兒微一點頭,謝她相幫,接著道:“我走到她床邊,隱約見床前放著一對鞋子,當下大著膽子,揭開羅帳,伸手到被下一摸……”

曹雲奇紫脹了臉,待欲喝罵,卻見琴兒怒視著自己,話到口頭,又縮了回去。只聽陶子安續道:“……觸手處似乎是一個包袱,青妹卻不在床上。我更是奇怪,摸一摸那是什麽包袱,手上一涼,似乎是個嬰兒,可把我嚇了一大跳。再仔細一摸,卻不是嬰兒是什麽?只是全身冰涼,早已死去多時,看來是把棉被壓在孩子身上將他悶死的。”

只聽得嗆啷一響,苗若蘭失手將茶碗摔在地下,臉色蒼白,嘴唇微微發顫。

陶子安道:“各位今日聽著覺得可怕,當日我黑暗之中親手摸到,更是驚駭無比,險些兒叫出聲來。就在此時,房外腳步聲響,有人進來,我忙往床底下一鉆。只聽那人走到床邊,坐在床沿,嚶嚶啜泣,原來就是青妹。她把死孩子抱在手裏,不住親他,低聲道:‘兒啊,你莫怪娘親手害了你的小命,娘心裏可比刀割還要痛哪。只是你若活著,娘可活不成啦。娘真狠心,對不起你。’

“我在床下只聽得毛骨悚然,這才明白,原來她不知跟哪個狗賊私通,生下了孩兒,竟下毒手將孩兒害死。她抱著死嬰哭一陣,親一陣,終於站起身來,披上一件披風,將嬰兒罩住,走出房去。我待她走出房門,才從床下出來,悄悄跟在她後面。那時我心裏又悲又憤,要查出跟她私通的那狗賊是誰。

“只見她走到後園,在墻邊拿了一把短鏟,越墻而出,我一路遠遠掇著,見她走了半裏多路,到了一處墳場。她拿起短鏟,正要掘地掩埋,忽然數丈外傳來鐵器與土石相擊之聲,深夜之中,竟然另外也有人在掘地。她吃了一驚,急忙蹲下身子,過了好一陣,彎著腰慢慢爬過去察看。我想必是盜墓賊在掘墳,當下也跟著過去。只見墳旁一盞燈籠發著淡淡黃光,照著一個黑影正在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