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秦淮風流

戚繼光道:“正是戚某,前面是盧遊擊麽?”那隊官兵奔近,一個蓄了兩撇八字須的將官打量二人,訝然道:“參將大人怎麽如此狼狽?其他人呢?”戚繼光嘆了口氣,將全軍覆沒的事說了。

盧遊擊嘆道:“戚參將,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明知來的是毛海峰,四大寇中,數他這支賊兵最為精悍,你怎麽還追上去呢?跟大夥兒一樣呆在城裏就好了。”

戚繼光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破賊蕩寇,本是元敬職責所在。我若守在城裏無所作為,放他過去,豈不是將戰火引往其他城郭?更何況,若是任由這幫賊寇一路洗蕩過去,又不知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盧遊擊十分沒趣,冷笑道:“好啊,咱們都是不守職責,就你參將大人厲害。哼,如今鬧了個全軍覆沒,被胡大人知道了,瞧你怎麽交代。”

戚繼光不禁默然,盧遊擊幸災樂禍,大搖大擺地去了。陸漸不禁怒道:“他這會兒出城做什麽?倭寇都跑得沒影了,難道又是去找百姓割頭請功?”

戚繼光搖頭道,“這人膽子甚小,全無志向,既不擾民,也不打仗,綽號叫‘鉆地老鼠’,瞧見倭寇,縱然眼前有條地縫,他也立馬鉆得進去。”

他說得一本正經,陸漸聽得笑了起來,跟著又擔心道:“聽他說,大哥吃了敗仗,似乎有些不妙。”

戚繼光笑笑不語,入了軍營,向監軍道明戰況,又請軍中大夫包了傷口。兩人吃過飯,泡了兩杯清茶在帳中靜坐,戚繼光沉默寡言,手捧茶杯,若有心事。

不多時,帳外腳步聲急,陸漸心生不祥,騰地站起,忽見帳幕拉開,大踏步走進幾個官差,當頭一人厲聲道:“台州參將戚繼光何在?”

戚繼光早已有備,擱了茶起身道:“我便是。”官差厲聲道:“給我拿下。”左右官差抖出鐵鏈,便要上前。陸漸大怒,搶前一步,雙手分撥,正中兩條鐵鏈,兩名官差只覺鐵鏈上大力湧來,不由腳下踉蹌,雙雙橫跌出去。當頭的官差哇哇大叫,不防陸漸身形一閃,右手捏住他的後頸喝道:“你們憑什麽拿人?”

戚繼光不待官差答話,說道:“陸漸,不要放肆,我喪師辱國,理當接受軍法處分。”陸漸一怔,喃喃道:“這樣也要受罰,以後誰還敢帶兵打仗?”

“兄弟你有所不知。”戚繼光嘆了口氣,“將軍用兵,但求必勝,一旦敗了,便會斷送許多人的性命,我若不受罰,如何面對那些送命的將士?”

陸漸被他兩眼盯著,無可奈何,右手漸自松開。官差原本面無人色,見他氣餒,忽又跋扈起來:“好啊,戚繼光,你敢率眾抗捕!”

“差爺言重了。”戚繼光搖頭道,“我這義弟不懂規矩,還望見諒。”那官差冷笑道:“要見諒也可以。”說罷將手一伸,喝道,“拿來。”

戚繼光一怔,道:“什麽?”官差瞟他一眼,冷冷道:“你是榆木腦袋麽?非要差爺說透不成?”戚繼光恍然道:“你要多少?”官差笑道:“你做到參將,官也不小,除了俸祿,平素又時時刮那些窮百姓的油水,囊中的積蓄沒有千兒也有八百,我也不多要,百兩即可。”

戚繼光一皺眉,轉身入內,取出一個木箱,打開看時,只有若幹碎銀,不禁苦笑道:“戚某手裏就這幾兩銀子,差爺喜歡,盡都拿去。”

官差臉色一變,劈手打翻木箱,碎銀灑得滿地,厲聲道:“戚繼光,你好大膽子,喪師辱國、公然拒捕不說,還敢賄賂官差,可謂罪加兩等,到了南京胡大人那裏,我要你好看……”

戚繼光濃眉一挑,目中湧出怒色,陸漸略一沉思,從桌邊拿起自家包袱,踏上一步,冷笑道:“不就要銀子麽?拿去。”那官差接過包袱,但覺十分沉重,打開一瞧,盡是白花花的官銀,頓時眉開眼笑,遞給屬下,又親自躬身,將滿地的碎銀一一拾起,揣進袖裏笑道:“銀子夠了,一切好說。”轉身招呼差人,“將這位參將大人鎖了,別鎖太緊,松動一些。”

眾差人哄然答應,將戚繼光鎖了,拉出帳外。帳前聚滿了將士,立在兩旁大瞧熱鬧,看見戚繼光出來,無不指指點點,縱聲嘲笑。

陸漸見這些官兵全無心肝,胸中悲憤莫名,一咬牙,大步跟在官差後面。出了營地,官差頭目見陸漸仍是尾隨,不由怒道:“你去哪裏?”陸漸道:“我去南京。”頭目疑惑道:“放屁,我們去南京,你怎麽也去南京?”

陸漸冷冷道:“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我走我的,又礙你什麽事了?”頭目吹起胡子:“你若想劫人,那是自找死路。”陸漸道:“我若要劫人,憑你們幾個廢物擋得住嗎?”

頭目大怒,正要喝罵,但想起陸漸的身手,又將滿嘴的狠話咽了回去,忽聽戚繼光嘆道:“兄弟,你不是說要回鄉麽?就不要跟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