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五章 重返金陵(第3/4頁)

蕭平旌似乎早就料到他會有此一問,扶著雙膝的手掌微一用力,傾身為禮,“是。長林軍守護北境數十年,孩兒知道父王必定也有所感覺,所以回來之前把各營防務重新梳理了一遍,擬下條陣,請父王閱看。”

蕭庭生眉心微凝,接過兒子遞來的文本翻開,向著燈下側過身去。他視力早已有些衰退,眯著眼睛讀得略顯費力,足足看了一炷香的工夫才緩緩合上封皮,擡手揉了揉兩眼之間。

“北境大致的情況就是這樣,父王還有什麽要問的嗎?”

“我大梁國喪,大小也算是一個機會,北燕就不說了,自顧不暇。可大渝竟然也如此安靜,連一次試探挑釁都沒有,委實讓人覺得有些奇怪。”

蕭平旌點了點頭,“孩兒這一年,向大渝境內加派了不少諜探,再加上以前安插的人手,倒也送回來不少消息。目前看來,大渝的動向之所以異常,應該是他們朝中正在內鬥吧。”

蕭庭生頗感興趣地挑了挑眉,“內鬥?”

“一年多前的朔月彎刀……”蕭平旌胸口絞痛,被他咬牙忍住,“大渝功虧一簣,折損了八萬人馬,阮英因此被奪職賦閑,皇屬軍主帥一職就此空缺。我離開甘州時剛剛得到一個還未證實的傳言,據說,大渝康王覃淩碩拼盡全力爭了一年,已經拿下了這個位子。”

“覃淩碩”這三個字一入耳,連素來沉穩的蕭庭生都不由自主地將手掌收握成拳。康王乃是當今渝帝最小的皇叔,向來以殺伐之心深重而著稱。十多年前曾領兵北進吞並狄國,所到之處幾乎寸草不生。當時頗受他寵愛的一個侄兒行軍冒進,不慎被生擒。狄國國主絕望之下得此籌碼,自以為可以和覃淩碩談談條件,卻沒想到兩軍陣前剛把人質推出來,就遭康王親手引箭射殺。北狄城隨後失陷,足足被屠城三日,血流漂杵,連大渝朝廷都有許多人看不下去,皇屬軍主帥阮英也因此上奏彈劾,最終取消了他北征的軍功。兩人也正是從那時起,成了彼此對立的死敵。

“既然是他,那看來你這一次不能在京城停留太久了。”蕭庭生深吸一口氣,眸色已然恢復了沉靜,“大概的節奏,想必你已有預判?”

“覃淩碩性情本就好戰,新帥上任又要立威,快則半年,遲則一年,北境必有異變。”蕭平旌的視線掠過父王鬢邊的白發,落在他面上刀刻般的皺紋上,眼圈微微有些發紅,“孩兒就想……就想趁著狼煙未起,再回來看看父王……”

蕭庭生握成拳狀的手在桌案上輕輕顫動了一下,心中突然有說不出的難過。這個瑯琊山上長大的孩子,這個原本只想要逍遙一生的孩子,終究因為生在了長林王府,因為他與生俱來的天賦與才華,而不得不背負起這如同烙印一般的宿命。

“男兒守土,理所應當,”年輕的懷化將軍看出父王此刻心中所想,挺直了自己的脊背,“既然兄長如此,那麽孩兒……亦當如此。”

這是蕭平旌返回金陵的第一晚,盡管還有許多的話沒有講完,但長林王顧念兒子長途辛苦,一起用過晚膳後,便早早打發他回去休息。

與此同時,跟隨他一路進京的何成也悄悄離開了暫住的驛館,趁著夜色來到距長林府半城之遙的另一座府邸門前。

萊陽侯蕭元啟本是一個在朝堂上毫無存在感的年輕人,如果不是附加了“甘州密信”這樣的關鍵詞,他派來的送信人根本不可能有機會踏入荀府二門以內。幸好此刻的荀白水對甘州營中的第一手資訊正在渴求之時,這才容忍了所謂當面呈遞的無禮要求,命人將何成喚了進來。

蕭元啟叮囑必須面呈,只是預防這封書信中途被他人打開。何成其實並沒有什麽話要傳達,再加上第一次面見如此高位的朝臣,心中甚是緊張,遞上書信後便立即戰戰兢兢地退了出去。

荀白水皺眉捏了捏單薄的信封,順手撕開。他其實不太相信一個閑散的宗室子弟能有資格與他直接對話,只是抱著聊勝於無的心態,在輕視和不屑中夾雜了幾分好奇,想看看甘州營中到底能有什麽事,居然會讓這位素無往來的小侯爺決定向他致信。

事實證明他完全想錯了方向,蕭元啟的這封信中並無只言片語提及甘州,薄薄一頁紙箋,僅僅只是向他講述了一件舊事,一件發生在兩年前,已經不大有人記得的舊事。

第一次聽說這件事的荀白水輾轉反側,直到時近五更也不能入眠。

“老爺這是怎麽了?”已睡了一覺醒來的荀夫人看著丈夫依然睜著的雙眼,擔心地坐了起來,“還有半個更次就得起身了,老爺是一直都沒有睡著嗎?”

荀白水長長嘆了口氣,也半坐起身,扯了兩個枕頭墊在腰部,仰頭看著床簾邊沿垂蕩的流蘇,“金陵城疫災那年,長林世子搜山追捕濮陽纓,居然曾經調動過皇家翠豐羽林上萬人馬,而我身為內閣首輔,卻直到現在才知道這件事……想來又是因為先帝,替他們遮掩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