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十七章 孰是孰非(第2/4頁)

自北境寧關戰報傳來之後,長林王蕭庭生就已告病閉府,少見外人。即使荀白水回京掀起了滔天大浪,他也是淡然處之如同未聞,完全當作沒有這回事一般。外間對他此舉傳言紛紛,大多猜測老王爺是想盡力避免提前沖突,荀飛盞的心裏原本也是這樣想的,所以一直沒有上門打擾。可堂妹今天悄悄說的話令他感覺十分不安,出宮後便換了衣裳,匆匆奔往長林王府。

蕭庭生往日待客,與公事相關的都在前院茶廳,另有私交的則邀入書房。荀飛盞路途熟悉,進了二門之後便自然而然地轉向書院方向,不料卻被出來相迎的元叔攔住,徑直帶向了寢院。

邁步進門,迎面便是撲鼻的藥香,蒙淺雪正好陪著黎老堂主走出來。她其實只比荀白水晚幾天回京,但因為在府未出,荀飛盞完全不知道這個消息,乍一見面整個人都呆住了,幾乎以為是在夢裏,連對面兩人的招呼問候都忘了回應。

幸好黎騫之滿腦子想的是如何調改藥方,而蒙淺雪又急著跟他出去詢問父王的病情,兩個人都沒有注意到荀飛盞的失禮,唯有前方引領的元叔停了下來,輕咳一聲以示提醒。

荀飛盞臉上一紅,急忙快步轉過屏風奔入內間,只見蕭庭生擁裘坐靠在窗下長榻上,面色平靜,看上去精神倒還不錯,他心裏方才小小松了口氣,上前行禮請安。

“這個時辰陛下應該還未散朝,大統領怎麽過來了?”

在養居殿裏與太後的沖突不好外言,荀飛盞唯有含含糊糊解釋了兩句,好在蕭庭生也不多問,擡手指了指榻前軟凳,示意他坐下說話。

“老王爺養病這些日子,京城已經人心大亂。太後頻頻召見外臣,內閣更是推波助瀾。那些固執迂腐的人就不說了,即便是真心想要替平旌辯解一二的,面對這抗旨逆君的罪名,沒有老王爺您出頭,他們又豈敢輕易開口?老王爺,火已經燒起來了,您總得有所行動吧?”

蕭庭生緊了緊領口的軟裘,淡淡問道:“那你想要我如何行動呢?”

荀飛盞一向心思單純,不似荀家人倒似蒙家人,心中郁憤過來抱怨,其實並沒有通盤細細想過,被老王爺這樣一問,頓時有些怔住,“至少……至少也該……”

“太後召見了一批朝臣,然後本王也召見一批,從此分成兩派,在朝堂上互相爭鬥嗎?”

荀飛盞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我……我也不是這個意思……”

“一旦本王這麽做了,就等於是把一部分朝臣卷到了長林旗下。要知道在朝為官,政見不同想法不同都不可怕,可怕的是眼前有兩個不同的陣營,你不得不從中選一個走進去。”蕭庭生眸色深深,語調中微帶哀涼之意,“武靖爺當年,最恨的就是黨爭。一旦被卷入其中,無論你是貪圖富貴,還是胸懷理想,最終都會不由自主地被兩個字束縛住,那就是‘立場’。本王已是這把年紀,沒有多少日子就要去見父皇與先輩了,難道在臨死之前,還要因為自己的兒子,一手拉起一個長林黨嗎?”

荀飛盞呆了片刻,眼角有些微紅,“可眼下這樣的局面,並不是老王爺您造成的。替平旌爭取他人的支持,也不是有心想要做什麽啊!”

蕭庭生伸手,輕輕在他的肩上拍了拍,“對峙之局若起,怎麽可能不裹挾他人?不管身在其中的初衷為何,兩方對立走到最後,立場必會先於是非。在這世上,有多少人能做到心無雜念,始終不隨波逐流呢?飛盞,你是天子近臣,是陛下身邊最可依靠之人。本王把這些想法告訴你,是希望你能有自己的判斷。你的心若穩住了,對於陛下來說,絕對沒有壞處。”

長林王內心深處的這些想法京城裏了解的人也許不多,但他以靜制動的效果卻隨著時日流逝漸漸顯露了出來。荀白水剛剛回京的時候,朝堂上可謂是一片嘩然。真心激憤也好,隨同大勢也罷,總之彈劾的奏本確實有如雪片一般。可是長林王府毫無回應,懷化將軍還在進京自辯的路上,鬧得再急又有什麽用呢?請求嚴懲的奏本遞上去又沒有駁還,難道還能重復再遞?朝會上義憤填膺的指責一次也就夠了,難不成還要每日一罵?過猶不及的道理人人都明白,一時的喧囂也難以長久,等到蕭平旌十一月初真正進京的時候,金陵城其實已經沒有最初那般嘈雜了。

因是戴罪之身不能無詔進宮,蕭平旌前往兵部報備還印之後反倒可以直接回府。蕭庭生接到前哨消息提前服了藥,修整須發,更換正裝,打理起自己全副精神,端坐於主院正廳之上,等待著小兒子的歸來。

“孩兒平旌,參見父王。”

看著那顆黑發的頭顱觸點於地,聽著青石地面上輕微的脆響,蕭庭生的胸中不禁湧起了一股熱潮,定了許久的神方才擡了擡手,溫言道:“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