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十九章 天人永隔(第4/4頁)

長林王府的大門吱呀開啟,數名穿著素服的仆從自內走出,搭出梯子,用白紙燈籠換了檐下的日常燈罩,又在匾額上掛出黑紗。

宮城、宗室、朝臣、禁軍……各方守在門外等消息的人頓時明白,全都飛速跳了起來,朝著不同的方向奔去。

昨夜唐知禹入宮回報之後,蕭元時已經斷斷續續哭了好幾次。等到確切的喪報遞到眼前時反倒沒了力氣,只是低頭頹然地坐著,不停地把荀太後給他拭淚的手推向一邊。

論起此刻真正的心情,荀太後當然是高興的,但又不是那種純粹的高興,偶爾想起許多年前的一些舊事,竟然還會勾起絲絲悵惘。不過她並沒有忘記眼下最要緊的事情是什麽,一等到蕭元時勉強平靜下來,便立即派人給前殿值房送了信。

荀白水向來最諳揣摩人心,也很懂得急事緩辦的道理,不敢把小皇帝逼得過緊,一直拖延到了第二天下午方才進宮,先細細回報了宗室和禮部給長林王治喪的一些條陳,陪著小皇帝又掉了一陣眼淚,方才柔聲勸道:“陛下若是一味傷心,老王爺泉下有知,必定也會過意不去。再說朝堂大事一碼歸一碼,對懷化將軍的處置總得有個定論。老王爺生前不也希望陛下能夠自己拿得穩嗎?”

這件事情不需要他提醒,蕭元時自己也已經翻來覆去想了好幾個來回。時而覺得大伯父這樣病亡自己對不起先帝,時而又認為行事不留余地的蕭平旌錯處更大,糾結到了最後,說的話依然猶猶豫豫,甚是勉強,“朕決定……褫奪蕭平旌懷化將軍之職,收其兵權,詔令……離京守孝……”

荀太後怔了怔,顯然不滿,“就這樣?”

荀白水當然也不滿意,但卻沒有立加反駁,先恭恭敬敬應了聲“臣領旨”,再上前一步,語調依舊輕柔地勸道:“陛下能分開朝政與私情,老王爺在天有靈,也必定欣慰。其實您心裏也明白,朝臣們之所以紛紛上奏請求嚴懲,理由其實很簡單,無論何時,無論何故,帥權,絕不可高於君權。陛下既然決定了要處置,又豈能只流於表面,而不觸其根本?”

從禦審那天開始,蕭元時就未有一夜安眠,此時早已疲倦透骨。舅父的意思反反復復說過很多次,他也不想再多爭議,視線愣愣地看了一會兒前方的地面,慢慢點頭,“長林各營盲從主帥,固然有罪,但寧關大捷,功可抵過。詔命兵部……撤除長林編制,另立北境旗號。”

“撤除編制”是最關鍵的四個字,荀白水緊繃的面色終於一松,急忙躬身應道:“陛下恩寬,臣領旨。”邊說邊打著手勢阻止正要插話的荀太後,示意她跟自己一起退出殿外,讓蕭元時一個人清清靜靜地待著。

順著殿廊疾步走到轉角處,荀太後吐一口氣,有些拿不準地問道:“現在這樣……就算是咱們贏了嗎?”

荀白水抿著嘴角,面上的表情看不出是悲是喜,“老王爺去世,蕭平旌原本就該卸職守孝。以此為由拿掉他手上的兵權順理成章,即便是再偏向長林王府的人,也不好多說什麽。”

“可是……蕭平旌所犯抗旨逆君之大罪,就這樣雷聲大雨點小地放過了不成?如此一來,皇室顏面何存?”

“只要咱們能撤了長林軍的編制,遣散轉調其麾下舊部,就已經算是達到了目的。”荀白水萬事求穩,觸及兵權自然更加小心,反倒勸解起妹妹來,“有些事情宜疏不宜壓,何必非得不留余地?娘娘堅持不肯放過又想怎樣?這個節骨眼上,難不成真能殺幾員大將?”

荀太後只是意有不足,並沒什麽具體的準主意,撇了撇嘴角道:“這樣一來,天下人豈不個個都以為陛下太軟弱,轄制不住長林王府?哀家聽說,軍中之人最容易只認主帥不認主君,若是因此愈發驕橫,兄長要怎麽另立北境旗號?”

“娘娘,人心是可以操控的。民間也好,軍中也罷,天下人所知道的,不就是咱們告訴他們的嗎?”荀白水側轉身,視線穿過幽長的殿廊,越過宮檐投向遠方,“這件事情,無論內裏如何,至少在明面上只能有一個說法。那就是陛下因長林王薨逝,開恩赦免了懷化將軍之罪。如此一來,只會顯得皇家恩寬,不容小人多言。”

荀太後最終被他說服,遲疑了一下,悻悻地道:“若是兄長覺得合適,那……就這麽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