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二十章 東海密約(第3/4頁)

立於靈位旁的蕭平旌面無表情,待荀白水如同其他吊唁者一樣,微微躬身還禮。

祭拜已畢,荀白水停在牌位前靜靜地看了許久,長嘆一聲,這才轉身走到蕭平旌面前,先拱了拱手,輕聲道:“雖然此地有些不太合適,但下官還是以為,老王爺英靈在上,應該也會想要知道最終的結果。”

半掩面容的粗麻首绖下方,蕭平旌眸色淡淡,似乎全不在意,“你說吧。”

“陛下已有聖裁,褫奪二公子三品將軍銜,詔令離京……嗯……撤長林軍號,另行整編。”荀白水努力將語調放得溫和,“以將軍所為,這一處置實在過於溫厚,只不過老王爺英靈不遠,陛下不願再多加罪。至於撤除長林編制的決定,也不過是為了方便朝廷派人接掌軍務而已。懷化將軍如此聰慧,應該能看得出來,有些事情已經發生了,總歸要給天下一個交代。如此處置算是大家各讓一步,不生波瀾,不見血光,對陛下也最為有利,將軍可以為然?”

蕭平旌的視線緩緩擡起,落在老父靈牌那清晰的“長林”二字之上,定定看了許久,“從此之後,世間再無長林之名……”

“老王爺生前不是也說過嗎,沒有什麽能千秋萬代、一成不變。”荀白水面色僵硬地清了清嗓子,心中竟然也有些惆悵,“將軍父孝在身,原本就要遠離朝堂,扶靈北上,又何必非得心存執念呢?”

蕭平旌輕輕點了點頭,“能如此了斷也好……就請荀首輔你日後……專心專意扶保陛下吧。”

荀白水再怎麽穩得住,面上也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抹愧意,稍稍低了頭,又向靈位行了一禮,無語地退出靈堂。

相比於吊祭人潮川流不息的前院靈堂,謝絕外客的王府內院在治喪期間甚是寂靜,只有林奚陪著蒙淺雪,每日在老王爺寢院外的小花廳上焚紙跪靈。

兩人此時並不知道朝廷的處置究竟如何,但扶靈北上已是決定好的事情,以蒙淺雪對自家小弟的了解,這次離開京城之後,他應該再也不想回來。

“一個人所能承受的悲傷,總歸是有極限……”林奚清瘦了許多的面龐上罩著一層愁雲,顯然也很贊同她的想法,“不過短短數年,父兄皆已不在,這偌大一座王府,還能有什麽地方值得他留戀回歸的呢?”

“可他這樣把所有的感覺都悶著不說是不行的。”蒙淺雪身為長嫂,憂心忡忡地皺著雙眉,“父王和平章都走了,也許這世上只有你……還可能逼得出他心裏真正的想法……”

逼出他心裏的想法,這真的能嗎?林奚眼底茫然,並沒有絲毫的把握。

她自從回到金陵之後,一直協助師父照料著老王爺的病體,與蕭平旌在一個院子裏進進出出,但卻幾乎沒有怎麽跟他說過話。兩個堅強的人在同一個時間點一起退縮,彼此之間刻意躲避著,害怕一旦開口,就不得不提及老王爺的病情,不得不提及最為痛苦的往事。

“平旌他自己做不到,他根本走不出來……你得幫幫他,你得拉他一把。”蒙淺雪拭去腮邊的淚水,握住了林奚的手,“你是大夫,你知道身上受了傷必須馬上醫治,那又為什麽想指望心上的傷口……它自己就能愈合呢?”

黃昏臨近,風勢雪勢隨同漸濃的暮色一起轉大,廊檐下的冰柱被吹得哢哢作響。林奚在蒙淺雪期盼的目光中徐徐起身,用力回握了一下她微冷的手掌,穿過風雪走向前院。

關門謝客後的靈堂寒冷得如同凍結的冰塊,銅盆內黑灰一片,毫無溫度,蕭平旌獨自一人跪坐在棺木前方的青石地面上,怔怔地凝望父王的靈位。

元叔手裏拿著一領黑裘鬥篷,在階前猶豫著不知應不應該進去給他披上,轉頭看到林奚的身影,不由松了口氣,忙將鬥篷遞了過來。

“守孝哪有不苦的?”林奚搖頭未接,低聲道,“平旌此刻之苦,不在饑寒。”

元叔眸中湧出老淚,低頭抹了一把,轉身退開。廳上的蕭平旌聽到了她這句輕婉的話語,也能感覺到她來到身側,但卻依然紋絲未動,僵冷猶如冰雕。

靈前高高的白燭燃燒過半,銅盤上已滿是堆積的燭淚。林奚向靈位行了禮,幽幽問道:“你在磐城時曾經說過,說你沒有責怪過我,這句話是真心的嗎?”

蕭平旌怔了片刻,垂下眼簾,“是。”

“如果真是這樣,那你為什麽連擡起頭看我一眼,都沒有辦法做到呢?”林奚看著他摳在地面的手指和慘白如紙的側頰,語調悲涼,“你是怕我會看到你眼底的憤怒嗎?可你又有什麽理由向我發怒呢?平旌,一切都是為了救你,連蒙姐姐都原諒我了,你又憑什麽會覺得無法原諒?”

“不,我不是這麽想的,”蕭平旌閉目試圖將頭轉向一邊,“不是這樣……我們以後再談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