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悵惘恩仇難自解(第2/9頁)

然而李逸再一張望,又好似給一盆冷水,迎頭潑下,登時叫他冷了半截,但見武則天和上官婉兒相對而坐,還有一位少女站在武則天的旁邊,不是誰人,竟是武玄霜!李逸一片茫然,扣在手中的匕首發不出去,有武玄霜在武則天的身邊,今晚是絕對不能成事了。就在這時,忽聽得武玄霜問道:“姑姑,你今晚是想見那個刺客麽?”

武則天道:“我不想見那刺客,我倒是想見那擒住刺客的人。”武玄霜道:“聽說那人的劍法非常神妙,連李明之也看不出他的家數來。”武則天道:“所以那刺客沒有什麽奇怪,這個人卻是有點奇怪。”武玄霜詫道:“他叫什麽名字?”武則天道:“聽李明之說,他是眉州人氏,叫做張之奇。”武玄霜詫道:“我可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名宇啊!”上官婉兒問道:“天後,我有一件事情,甚不明白。”武則天道:“什麽?”上官婉兒道:“那刺客是京都縣保薦的,為什麽你對那位縣官不加處罰。”武則天微微一笑,說道:“慢慢你就會懂得了。”

李逸心頭一震,知道武則天已是對他起疑,又覺得武則天處理這件案子,有許多不合常理的地方,未及思索,只聽得武則天說道:“刺客的事情,以後再談。你先把徐敬業那篇檄文讀給我聽。”

上官婉兒一陣躊躇,半晌說道:“這篇檄文,不讀也罷。”武則天笑道:“既然是討伐我的檄文,那當然是將我罵得很兇的了。你怕我聽了難受嗎?我若是怕人罵,也不敢做開天辟地以來第一個女皇帝了!婉兒,你放心讀吧,這篇檄文是駱賓王做的,文筆一定不壞,我倒想欣賞一下呢!”

上官婉兒被武則天一催再催,只得掏出那篇檄文,緩緩念道:“偽臨朝武氏者,性非和順,地實寒微。”武則天道:“好,這文章起得好,話也說得對!我出身本來微賤,我父親是賣木材的商人,我伯父是種過地的,我的性情也的確不是和順的。”上官婉兒繼續念道:“昔充太宗下陳,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節,穢亂春宮。潛隱先帝之私,陰圖後房之嬖。入門見嫉,娥眉不肯讓人;掩袖工讒,狐媚偏能惑主……”武則天擊節贊道:“這兩句對得巧!唔,那是說我迷惑先帝,說我淫賤;千古以來,男人總是這樣罵女人的,不過,調子雖然有點老套,文章還是做得好的,再念,再念。”

上官婉兒臉上忽起一片紅雲,低聲念道:“踐元後於翚翟,陷吾君於聚麀。”原來這兩句是說武則天先後嫁父子兩人,雌獸為“麀”,“聚麀”乃是禽獸亂交,意思是說由於武則天而造成了父子兩代皇帝的“禽獸行為”,確乎是罵得很惡毒的了。武則天並不生氣,但卻也露出了一絲痛苦的神情,憤激說道:“這是我願意的嗎?先帝將我從尼姑庵裏接回來,要強迫我做他的妃子,我有什麽辦法?我之不願意死,為的就是使天下女人,以後不要再受男子這樣的欺負!我受了父子兩代的侮辱,駱賓王不罵他的皇帝,卻將罪名都推到我的身上,這實在不算得公平!”

上官婉兒道:“不必讀下去了吧?反正狗嘴裏長不出象牙。”武則天道:“不!你這樣罵駱賓王也是不公平的。士大夫有士大夫的看法,在他們看來,女人就是禍水,女人而做皇帝更是妖孽,所以他認為他是對的。他寫這篇檄文的時候一定很得意,並不覺得這是對別人一種不公平的侮辱。”

上官婉兒道:“好,那你再聽聽這幾句。這不是無中生有嗎?”繼續念下去道:“加以虺蜴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殘害忠良,殺姐屠兄,弑君鴆母。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武則天哈哈笑道:“我的姐姐是自殺死的,‘殺姐’一事,或者還可以捕風捉影;弑君、鳩母、屠兄等等,卻從何而來?我倒想起一個笑話了,有一個舉子考試的時候,做的一首詩中有兩句是‘舍弟江南死,家兄塞北亡’。主考官錄取了他,召他進見,對他說道:‘你的身世怎麽這樣慘啊!’那舉子道:‘舍弟江南死是事實;至於家兄,則現在還好好地活著,我是為了要做好這句對仗,沒奈何只好叫家兄死一次。’”

上官婉兒笑得流出了眼淚,說道:“駱賓王只求文章對仗得工整,看來和那舉子也差不多。”繼續念道:“猶復包藏禍心,窺竊神器。君之愛子,幽之於別宮;賊之宗盟,委之以重任。嗚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虛侯之已亡。燕啄皇孫,知漢祚之將盡。龍漦帝後,識夏庭之遽衰。”武則天聽到這裏,又微笑道:“這幾句是用呂後、趙飛燕和褒姒的典故,把我和這幾個‘壞女人’相比,總之是女人不好,國家亡了,他們不去推究其他原因,而是把亡國的罪過,放在女人頭上!哈哈,這真是太簡單了。再念下去吧,下面應該是替徐敬業來誇耀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