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飄零琴劍淚痕多(第2/8頁)

就在這時,李逸但覺一顆冰冷的淚珠滴在他的臉上,李逸怔了一怔,雙眼大張,這時才看個清楚,原來眼前的少女,既不是武玄霜,也不是上官婉兒,而是長孫璧。但聽得長孫璧幽幽說道:“逸哥,你仍是這樣的想念她們嗎?”隨即伸出一只軟綿綿的手掌握著他的手心,說道:“你醒醒吧,嗯,還好,還好!你沒有受到重傷。”

李逸又驚又喜,既惶惑,亦慚愧,霍地坐了起來,問道:“璧妹,你是怎麽來的?”眼光一瞥,但見長孫璧顏容憔悴,臉上淚痕未幹,好像剛剛經過了一場極傷痛的事情。

長孫璧揭開了前面的車簾,咽著眼淚說道:“我是和爹爹來的。”車簾前座一個老人回過頭來,微笑說道:“殿下還認得老臣嗎?”笑中帶淚,含著無限淒涼,這老人正是長孫璧的父親——長孫均量。

李逸道:“想不到我能見到伯伯,多謝伯伯救命之恩,恕小侄在車上不能行禮了。”他生還之後,第一個便見到大唐的忠臣,當真是比見到親人還要歡喜。忽地想起是長孫均量在夏侯堅處療傷,想來武功尚未恢復,卻怎的冒險入京,而且還將自己救了。正欲發問,長孫均量那顫抖的聲音已急著問道:“你見到了婉兒嗎?”

李逸心頭劇痛,低聲說道:“見到啦。”長孫均量道:“她在宮中做什麽?”李逸道:“在宮中替武則天草擬文告,陪她做做詩,寫寫畫。”長孫均量道:“這麽說,婉兒真的做了武則天的女官了?她忘記了她的祖父、她的父親、甚至她還在生的母親了?”李逸道:“我看她把什麽人都忘記啦!”長孫均量道:“你見到她時,她正在做什麽?”李逸道:“她正在讀駱賓王那篇討武氏檄文。”長孫均量道:“讀給誰聽?”李逸道:“讀給武則天聽。”長孫璧“咦”了一聲,李逸道:“是武則天自己叫她讀的。”

長孫均量突然縱聲大笑,好像要把胸中的郁積都發散出來,說道:“好,好!她居然有膽量讀,武則天也居然有膽量聽!她聽了怎麽樣?”李逸道:“武則天聽了滿不在乎。”長孫均量詫道:“滿不在乎?她說了什麽沒有?”要知駱賓王當時寫了這篇檄文,立即眾口傳誦,唐朝的舊臣,和一些反對武則天的士大夫,人人聽了都是眉飛色舞,感到痛快琳漓。依長孫均量想來,武則天聽了最少也得氣個半死,豈知她卻滿不在乎。

李逸道:“她聽了之後,第一句話就是責備宰相不善用人。”長孫均量點點頭道:“駱賓王本來是個人才。嗯,還有什麽,你都說給我聽。”李逸道:“她說這是一篇好文章,但不是有力量的檄文,她將這篇檄文駁得體無完膚。”長孫均量一路聽他說下去,笑容盡斂,臉色越來越變得蒼白,本來是神氣勃勃的,倏然間變得了老態龍鐘,突然插口問道:“她說徐敬業已被包圍,最多不出半個月,就要被完全消滅麽?”李逸道:“只怕這是真的。”長孫均量道:“殿下,你呢?你今後怎麽樣?”李逸垂頭道:“我自己也不知道,正想請伯伯指點迷津。”

長孫均量忽地長嘆一聲,說道:“這樣說來,她委實是個極厲害的敵人,老臣今生,只怕再也不能見到唐室重光了。”突然尖聲叫道:“婉兒,婉兒,你好,你好!”哇的一聲,一口鮮血噴了出來,登時從車上跌了下去!

要知長孫均量最大的心願乃是中興唐室,以及重振家聲,而今他已感到完全絕望,而且更令他傷心的是,他一手撫養大的上官婉兒,他愛護她勝過親生,他指望她去刺殺武則天的上官婉兒,如今竟成了武則天的親信。病體未痊的風燭殘年,怎禁得如許心靈折磨?他一口氣轉不過來,便即倒地不起。

李逸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跳下車來,扶起長孫均量,但見他面如金紙,氣若遊絲,斷斷續續地低聲說道:“我已失掉了兒子,只有這一個女兒了。殿下,我死了之後,你肯替我照顧她麽?”長孫璧眼淚迸流,緊緊握著她父親的雙手叫道:“爹爹,你不會死,你不能死,你養好傷之後,咱們再去尋訪哥哥。”長孫均量苦笑道:“還能挨得那麽長的時候麽?你,你……”話聲微弱,細不可聞,李逸測他脈膊,忽粗忽細,忽而急跳,忽而靜止,李逸雖然不懂醫術,也略具一些常識,見此脈像,知道他五臟六腑,已都易位,生機頹敗,縱有妙手神醫,也難醫治,更何況夏侯堅離此甚遠,長孫均量還怎能挨得起路上的奔波?

長孫璧一雙失神無告的眼睛轉問李逸,好像把一切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了,李逸忙施展閉穴手法,先把長孫均量的“天樞”“將台”“靈府”三處大穴封閉,使他暫時失去知覺,免受痛苦,並使他體中毒血,不至即時流入心房。長孫璧道:“這怎麽辦?這怎麽辦?在這荒僻的地方,怎地去請一個醫生?”李逸向前面一望,說道:“前面山麓,有座寺院,咱們且先到寺中借一間靜室,將伯伯安頓下來,徐圖後計。”長孫璧失了主張,一切都只有聽從李逸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