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河梁訣別癡成恨(第3/7頁)

裴叔度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武玄霜,眼眶中也有淚水沁出,這時諸事都已交代完畢,嘆了口氣,幽幽說道:“多謝你服侍我這幾天,你從此回轉中原,咱們今生大約是難以再見了。”武玄霜道:“我祝師兄成為一代武學大師,他年我若有緣再來塞外,一定上山探訪師兄。”話是如此說,但武玄霜自己也知道,再來的機會極微,即許再來,有李逸夫婦在這山上,她也未必願意舊地重臨的了。她見師兄對她如此惜別,也自有點依依不舍之情,只是她卻並未完全懂得師兄的心事。

武玄霜道:“師兄,你自己多多保重,小妹拜辭。”裴叔度默默無言地握著她的手,過了好一會,才低低說道:“好,你走吧!”語聲低咽,說了之後,便即回過了身。武玄霜走了好遠,回過頭來,只見師兄還倚在洞口,向她遙望。

武玄霜心中淒惻,再走到師父的埋骨之處,磕了三個響頭,向師父辭行,想起師父一生為情孽所累,不覺又大哭了一場。

走到中午時分,經過駱駝峰下,樹林中李逸的那間石屋映入眼簾,武玄霜心想急急走過,但雙腳卻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屋子外面,想到長孫璧為了自己而棄家遠走,甚覺難過。眼光一瞥,發現那間石屋的兩扇大門打開,武玄霜記得那日她離開之時,是曾經關上的,想道:“難道是長孫璧曾經回過家中?”情懷歷亂,自己也抑制不住,不知不覺的便走進了屋內,一看之下,屋中的景象,令她甚是惶惑不安。

只見室中衣物淩亂,散了滿地,那具古琴,卻已不見,武玄霜呆了一呆,想道:“若是長孫璧回來檢取她的衣物,何必如此翻箱倒櫃,事後又不加收拾?若是別人,他又來搜查什麽呢?他取去了古琴,莫非也知道那是李逸心愛之物麽?”想來想去,猜不透是什麽人曾到過屋內。

壁上字跡猶存,武玄霜再讀一遍長孫璧所留的那首詩:“十年夢醒相思淚,萬裏西風瀚海沙。同命鴛鴦悲命薄,天涯何處是吾家?”但覺這首詩固然是長孫璧的自傷身世,但也不啻是為她而道,傷感了好一會,心想:“但願我此去能把李逸的兒子救回來,親手交給長孫璧,以後就回轉中原,永不再來,叫她知道我的心意。”於是拭幹淚痕,走出這間石室。

武玄霜日夜趕路,走了半個月的光景,穿過紮哈蘇台沙漠,距離突厥的東都王廷不過是五六天的路程了(突厥在唐代的時候,疆土甚廣,地跨歐亞,在東方的稱為東突厥,設有王廷在今之烏魯木齊)。預計可以在突厥王一個月的期限之內趕到,稍稍寬心。這一日經過了喀拉沙爾河,這是一條長達數百裏的河流;在突厥境內,河流極少,武玄霜剛穿過沙漠,便發現了這條河流,心情甚為舒快,當下盛滿了兩個水囊,沿著河岸趕路。河的兩岸,樹木成行,風景甚美。走了一會,忽聽得後面駝鈴聲響,塵頭大起,武玄霜只道是商人的駱駝隊,回頭看時,卻是一隊甲胄鮮明的突厥武士,擁有幾匹駱駝,七八騎健馬,圍擁著一輛大車,從上遊河岸馳來,那輛車十分華麗,拉車的是四匹毛色純白的駿馬,武玄霜心想:“莫非是哪位王公出巡?”武玄霜因為急著趕路,一路上不願招惹事端,既然見了大隊突厥武士,便即避開,躲在離河岸數十丈的一個砂丘後面。

不一會,這一隊人已走到了武玄霜的面前,車上傳出胡笳聲響,配合著“東不拉”的樂聲,有個女郎彈著東不拉,唱得非常淒惻,武玄霜一聽這個歌曲的調子好熟,聽了一會,聽出了她彈的竟是中國東漢時代女子蔡文姬所創的《胡笳十八拍》,蔡文姬嫁給當時匈奴的烏孫王,她所創的胡笳十八拍流傳回疆,自是不足為奇。可是這樣華貴的馬車,又有這麽一大群武士護送,車中的女子,身份想來非比尋常,她卻彈出這樣悲苦的曲子,那就有點奇怪了。武玄霜聽她用維語唱出“吾家嫁我兮天一方,遠適異國兮烏孫王。”心中也不禁感到酸楚。

馬車在岸邊停下,車中的女子說道:“在這裏歇一會吧。”有幾個侍女下來,支起了帳幕,另外幾個武士到河邊盛水,送入帳幕,武玄霜想道:“原來她是要在這裏洗一個澡。”心念未已,車中的那個女子走了下來,明眸皓齒,霧髻風鬟,是一個十分美貌的維族姑娘。

這個美貌的維族姑娘走進了帳篷,武士們三三五五散在河堤上歇息,有兩名武士來回漫步,好幾次走近了武玄霜藏身之地,武玄霜手心捏著幾顆小石子,打算一給他們發現,便將他們打倒。

忽聽得馬蹄之聲,有如暴風驟雨,武玄霜從沙丘後面望出去,但見一個少年武士,騎著一匹棗紅大馬,飛馳而來,高聲叫道:“卡洛絲,卡洛絲!”護送車輛的突厥武士紛紛喝道:“什麽人,膽敢叫我們可賀敦的名字!”颼颼連聲,十幾枝羽箭射出,那少年武士身手不凡,但見他把手一招,便將兩枝箭接著,隨手擲出,隨接隨擲,把十幾枝利箭都拋到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