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約瑟給我的影響(第2/8頁)

喜居領導地位 愛排場

然自1966年(我和他開始通訊之前一年)始,李約瑟為凱思書院(Gonville and Caius College)之院長(Master)。劍橋大學的體系,本身可算國立,愛丁堡公爵為名譽校長,校本部也由國家預算開銷,可是大學只主持教室演講、統籌考試、委任教授、頒給學位文憑。其他管理事項概屬此間之三十個書院。書院可算私立,各有其基金,其創建遠者已數百載,近者乃本世紀產物,各懸掛其院旗院徽,個別之私人教堂更不可少,當然也各有其傳統與章程,凡學生入劍大,概由書院申請錄取。因此書院具有宿舍餐廳、圖書室及運動場所,也維持紀律,主持個人教讀。院長每周與院自治會(college council)集會一次,他享有院長官邸(Master's Lodge),不僅廳房俱全,而且有男女傭工、廚師、園丁侍候。

李公對訪問者言及,他做院長擔當了不少枯燥冗長的工作,也見於《紐約時報》的訃文。我想這只半系由衷之言。院長對外接待賓客,對內主持儀節宴會(凡研究員[fellows]每學期必被邀一次,一般學生三年之內最少被邀宴一次,教職員也經常飲酒聚餐,由院長以拉丁文作頌詞)。李公喜居領導人地位,愛排場。他做院長期間正是全世界學生造反期間,但是他連續的被選連任,並且在法定年齡外得破例連任兩次,必有他掌握著年輕人的魅力,也不能與他左派的聲名無關。所以我不能想象此公對做院長全無興趣,只是院長是一個專任之職位,十年時間確是耗用他不少可以做研究工作的精力。

我自1972年秋天和他見面後不久即稱他為Master,這倒是門徒對老師之尊敬,以後也為格爾及傑佛遜沿用,垂二十年。

老實說,我初入凱思書院時覺得非常孤單,也非常畏怯。此間人士外表非常輕松隨便,可是處處都有成規,又無人詳細指點,故不知成規在什麽地方,也不知何處的洗手間我能用,何處不能用。一方面即門房(head porter)也一身嗶嘰服裝,須發修飾,態度文雅,大有權威模樣;對面來的一位有博士學位之專家卻又開領敞袖,手挽頭盔,似乘機車而來,反具勞工色彩,見面時亦不知如何招呼或索性互不理睬。而且他們在大大小小會議全部人員袍服登場,這已經令人眼目昏淆,而這時期最令人害怕的還是李約瑟本人。

李公平日在院長書房工作,在二樓,我只去過一次,內中只有少數現用參考書籍。另有研究員書房二間,分別標明K-1及K-2,每間約十八英尺見方,K-1所容納為社會科學書籍與一般參考資料,二十四史及李自己所著書也容納在內。這一年內,K-1成了我的書房,對面K-2所置多自然科學書籍,為他的書伴魯桂珍博士所用,桂珍這時在幫助他完成《科技史》中的醫藥部分,有時李公也往K-2和她對著古籍商討。

當李博士交給我K-1的鑰匙的時候,他尚沒有言明,後來從桂珍處聽到鑰匙絕不能遺失。如果遺失學院內的一把鑰匙,則整個庭院的門鎖都要重換,可能花費數百鎊。我的性情不能在鬥室內長坐,幾十分鐘後必往庭院,或用洗手間,或只是閑步側面觀察旅遊者。(凱思書院每日總有旅遊團體一二十人一群的來觀光,一望即知屬於不同的國家或地區,本身即是有趣的觀察之對象。)也不願來去每次鎖門用鑰。每在早上進室之後,即將彈簧鎖上彈簧扣住,原來此亦是這種鎖鑰設計之妙,可以暫時廢而不用。不料這也犯規矩,魯博士告訴我,彈簧鎖不能扣上,因為進時扣上,出時忘記放松,鎖鑰形同虛設,非此間法度。自此之後,我每一進室即把自己鎖入K-1,以後再進出三五次,免不得用鑰匙三五次。

這還不算,李約瑟也偶爾來K-1查考資料,我知道他手中總是挾有書籍文稿,既聽得門上鑰匙轉動,不免跳離坐椅前往幫他開門。只是這樣也犯禁忌。原來李公規矩:凡讀書必集精聚神,不顧側右。他自己既有另一鑰匙,又何必我來協助?要是一見面即起身問好,家人無恙,國事如何,那又如何能在每一小時充分地利用到六十分鐘?以後我從側面觀察:他和桂珍每日開始工作都很晚,不到九時半或十時不開工。一動手之後即再不放松。固然下午的茶點也很重要(我未被邀入,因為不屬於他們的時間集團),但也不超過二十分鐘,以後即工作至深夜。如果工作八小時,即有如機器開動持續八小時。

律己及治學皆甚嚴謹

再看李公檢閱書籍中參考之處,更可以看到他律己至嚴。我們在軍中操練重機關槍時,教官教我們右腳上前,左腳腳趾向左,右手手掌向外,拇指向下,左手食指打開槍梢,如此經過一段動作之分析,機關槍才能立即上手。李約瑟抽覽案上書籍也保持類似的辦法,手足耳目概有定處。所以他的效率至高。文中出處一查就著,兩三分鐘之內各卷冊返回原位,他自己快步如飛,又利用書院中院長之特權踐踏草地而去,俄頃已將出處用打字機打出。這樣才能在做書院院長之余,尚能往各處演講,並且著書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