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寅恪:“教授的教授”

陳寅恪(1890.7.3—1969.10.7),江西義寧(今修水縣)人,中國現代最負盛名的歷史學家、古典文學研究家、語言學家。陳寅恪是一位偉大的學者,在他的性格、思想深處只有博大和樸實,以及樸實之下的深邃。他繼承了中國“士”的優秀品德: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陳寅恪自謂不談政治,卻時刻不忘國家大事;研究歷史表面看滿篇考證,骨子裏說的都是興衰成敗;面對強權,他一身傲骨,卓然獨立。

一顆真正的“讀書種子”

早在柏林苦讀期間,陳寅恪就被時人稱為真正的“讀書種子”。

陳寅恪苦讀,巧讀;用心讀,動筆讀。他讀書,有圈點,有校勘,有批語,眉批或行間批。梁慧皎《高僧傳》(初集)是他批校最多的書,其批校字跡之細小幾如毫發之難於辨識。蔣天樞在《陳寅恪讀書劄記弁言》一文中說:“先生生平讀書,用思之細,達於無間,常由小以見其大,復由大以歸於細;讀者倘能由小以見其大,斯得之矣。先生讀書,用思綿密,用語雅雋,立言不多而能發人深省。所記,大抵申抒己見,或取新材料補證舊史;或考校異同,與前賢劄記之以鋪敘例證得出結論者,頗異其趣。將來先生書出,對於未來學術界將有深遠影響,可預蔔也。”

而陳寅恪所著之書,亦大多取材於平素用力甚勤的筆記,其批校特密者往往成為後來著書的藍本。

家庭的影響,時局的動蕩,陳寅恪和所有關心國家命運的人一樣,希望找到一條濟時救世、富國強民的道路。1910年,遠在柏林求學的陳寅恪聽到日本並吞朝鮮的消息,慨然作詩:“驚聞千載箕子地,十年兩度遭屠剖”“興亡今古郁孤懷,一放悲歌仰天吼。”1911年,在瑞士的他,從報上得知辛亥革命的消息,立刻就去圖書館借閱《資本論》——要談革命,首先要注意的便是馬克思和共產主義,這在歐洲是理所當然的。讀德文版的《資本論》,陳寅恪可能是中國第一人。

在哈佛的歲月裏,陳寅恪開始走向性格的成熟與冷靜,他也由此走向歷史的深邃與文化的博大。在與好友吳宓談話中,陳寅恪談到,推重實用,或可使中國實業發達,成為世界之富商,“然若冀中國人以學問美術等之造詣勝人,則決難必也。”

初到美國留學,陳寅恪購書的豪舉,讓眾學子難忘。他主張書要大購、多購、全購。一日,陳寅恪說:“我今學習世界史。”遂將英國劍橋大學出版的《劍橋近代史》、《劍橋古代史》、《劍橋中古史》等幾十巨冊陸續購回,成一全套。在他的帶動下,吳宓也買了一套19巨冊的各家注釋匯編本《莎士比亞全集》。

1923年,趙元任夫婦到柏林,見陳寅恪午飯時總是叫炒腰花。後來在清華,陳寅恪與趙元任同住,趙元任的妻子楊步偉就總是叫廚子做腰花,陳寅恪卻一點都不吃。楊步偉覺得很奇怪,就問:“你在德國不總是叫腰花吃嗎?”陳寅恪告訴楊步偉,那是因為腰花在德國最便宜。在柏林讀書時,陳寅恪生活非常清苦,每天一早買少量最便宜的面包,即去圖書館度過一天,常常整日都不正式進餐。

陳寅恪留洋十數年,進入眾多高等學府,然而卻未懷揣一張高級學位證書回來,他完全是為了讀書而讀書。哪裏有好大學,哪裏藏書豐富,他便去哪裏拜師、聽課和研究。不僅讀書本,而且留心觀察當地的風土人情,而對大多數人所重視的學位之類,他卻淡然視之,不感興趣。

蕭公權曾說:“我知道若幹中國學者在歐美大學中研讀多年,只求學問,不受學位。史學名家陳寅恪是其中最突出的一位。真有學問的人絕不需要碩士、博士頭銜去裝點門面。不幸的是有些留學生過於重視學位而意圖巧取。他們選擇學位、院系、課程,以至論文題目,多半是在避難就易。他們得著了學位,但所得的學問卻打了折扣。更不幸的是另有一些人在國外混了幾年,回國後自稱曾經某某大學授予學位。他們憑著假學位做幌子,居然在國內教育辦或其他事業中混跡。”

1925年,清華學校創辦國學研究院,已在清華任教的吳宓向梁啟超介紹陳寅恪。梁啟超便推薦陳任國學研究院導師,當時的校長曹雲祥尚未聽說過陳寅恪,問梁:“陳是哪一國博士?”梁答:“他不是博士,也不是碩士。”曹又問:“他有沒有著作?”梁答:“也沒有著作。”曹說:“既不是博士,又沒有著作,這就難了!”梁啟超大為生氣了,遂答曰:“我梁某也沒有博士學位,著作算是等身了,但總共還不如陳先生寥寥數百字有價值。好吧,你不請,就讓他在國外吧!”接著梁啟超介紹了柏林、巴黎大學幾位教授對陳寅恪的推譽,曹雲祥聽後才決定聘他來校任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