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穆:一代儒宗,最後的大師

錢穆(1895—1990),中國現代歷史學家,國學大師,吳越國太祖武肅王錢镠之後。字賓四,筆名公沙、梁隱、與忘、孤雲,晚號素書老人、七房橋人,齋號素書堂、素書樓。歷任燕京、北京、清華、四川、齊魯、西南聯大等大學教授。1960年,耶魯大學把人文學名譽博士學位授予了當代大儒錢穆,他們這樣評價說:“你是一個古老文化的代表者和監護人,你把東方的智慧帶出了樊籠,來充實自由世界。”然而就是這樣一位被人稱為當代最後一個大儒的人,卻沒有任何文憑,連中學都沒有畢業,完全是靠自學成才的。

“胡先生又考證錯了”

錢穆讀書常學習古人的治學與為人,及時反省自己。一次讀曾國藩家書,曾說自己每讀一書必認真從頭讀到尾。錢穆從此要求每本書都必須認真閱讀,不遺一字,讀完後再換一本。他從古人身上總結出一條行之有效的經驗,便身體力行,規定自己早上讀經子,晚上讀史,中間讀閑書,充分提高讀書的效率。錢穆小時候身體一直很弱,每年秋天都生病,祖父父親都英年早逝,他一直為自己健康擔憂,一次從一本日本書上看到講究衛生對健康長壽的重要性,便警醒自己,從此每天起居有恒,堅持靜坐散步,記日記,以此督促自己。晚年他把自己長壽的秘訣都歸功於有規律的生活。

從1912年起,在十年半時間內,錢穆輾轉四所學校任教,讀書之余完成了第一部學術著作《論語文解》,並陸續在報刊上發表文章,漸漸嶄露頭角。時為上海聖約翰大學教授的錢基博讀到錢穆的一篇文章,大加賞識。1923年,在錢基博推薦下,錢穆轉入他兼職的無錫省立第三師範任教,從此兩人結下厚誼。錢穆對錢基博的友情一直念念不忘,晚年回憶說:“同事逾百人,最敬事者,首推子泉。生平相交,治學之勤,待人之厚,亦首推子泉。”

十年面壁,錢穆終於找到自己的治學門徑,專治儒學和史學,自稱“其得力最深者莫如宋明儒”。(《宋明理學概述·序》)錢穆之所以選擇中國傳統文化作為自己研究對象,有著深層的社會原因。當時國人包括相當一部分知識分子對中國歷史文化缺乏信心,對儒家文化更是主張全盤否定。錢穆對此完全有不同的看法,“當我幼年,在前清時代,就聽有人說,‘中國不亡,是無天理。’在我幼小的心靈裏,不禁起了一番反抗之心。”這種反抗之心便成了他後來治學的動力,“莫非因國難之鼓勵,愛國之指導。”(《中國文化精神·序》)在無錫三師時,錢穆已經完成《國學概論》,並開始撰寫其代表作《先秦諸子系年》。一個偶然的機會,著名學者蒙文通看到他的文章,慕名前來造訪,打開“系年”手稿便被吸引了,在回南京的車上迫不及待地讀了起來,認為該書“體大精深,乾嘉以來,少有匹矣”。

錢穆是靠自學名世的,通過十年鄉教苦讀,他探索出一套獨特的治學方法和治學門徑。他認為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就在儒學。《論語》、《孟子》不僅是儒學正統,也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結晶。

錢穆雖然自學出身,卻從不迷信權威。當時學術界正流行康有為《新學偽經考》的觀點,顧頡剛也是康的擁護者。錢穆對此十分懷疑,他沒有因為顧頡剛於己有恩就放棄己見,而是力排眾議撰寫了《劉向歆父子年譜》,用事實證明康有為的觀點是錯誤的。顧頡剛對此毫不介意,不僅將此文在《燕京學報》發表,還推薦他到燕京任教。錢穆稱,“此等胸懷,萬為余特所欣賞。”錢穆的文章影響極大,一掃劉歆遍造群經說,在經學史上另辟了以史治經的新路子,對經學史研究具有劃時代的貢獻,其觀點也逐漸為學術界普遍接受。“北平各大學經學史及經學通論課,原俱主康說,亦即在秋後停開,開大學教學史之先例。”(羅義俊)

錢穆後來到北大任教,胡適起到了關鍵的作用,但錢穆並不因此而在學術上苟同他,他的許多觀點都與胡適不一致,胡適認為孔子早於老子,他卻認為老子早於孔子。學生知道他們之間學術觀點不一致,故意拿胡適的觀點來詰問,他也毫不掩飾,經常在課堂上批判胡適。據他的學生回憶,他常當眾說:“這一點,胡先生又考證錯了!”並指出哪裏哪裏錯了。當時胡適聲譽日隆,敢於這樣批評他的在北大也僅錢穆一人而已。

一次,商務想請胡適編一本中學國文教材,胡適認為錢穆有多年中學教書經驗,希望他與自己合作主編。能與胡適一起編書,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事,錢穆卻婉言謝絕了,認為兩人對中國文學觀點大相徑庭,一起編不合適,最好各人編一本,讓讀者比較閱讀。胡適沒想到他會拒絕,氣得拂袖而去,從此兩人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