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穆:一代儒宗,最後的大師(第3/5頁)

錢穆並不完全是一個躲在象牙塔裏的教授。1935年,日本陰謀“華北自治”,10月,有感於愛國之情與民族大義,錢穆與姚從吾、顧頡剛、錢玄同、胡適、孟森等百余名大學教授發起一項抗日活動,聯名反對日本幹涉內政,敦促國民黨政府早定抗日大計。鑒於錢穆的抗日態度和學術影響,1942年秋,蔣介石在成都兩次召見錢穆,請他到重慶機關講中國歷史,談宋明理學。作為學人,錢穆對當政者始終保持了一種知識分子的獨立精神,一次蔣在報上看到錢穆的一篇講話,很賞識,又打電話又是寫信約他相見,錢穆以距離太遠借故推脫了。後來見面時,他甚至當面勸蔣為了全體國人利益於抗戰勝利後功成身退。這些都表現了錢穆的書生意氣。

1944年10月,應有關部門要求,錢穆專門撰寫了一篇《中國歷史上青年從軍先例》,號召青年從軍,在青年學生中產生了積極的影響。

錢穆對國家和傳統文化的認識是一貫的,即使到了晚年,他仍然主張國家應該統一。1986年2月,他以92歲高齡發表《丙寅新春看時局》一文,認為“和平統一是國家的出路”,而“歷史傳統和文化精神的民族性,是中國統一的基礎”。顯示了其史家之卓識。

當然,作為一個歷史學家、學者,錢穆對歷史的認識也有其局限的一面。西安事變發生後,國人都十分關心,上課時同學們也請錢穆談談他對這件事的看法,錢穆說:“張學良、楊虎成的做法是不對的。”(趙捷民《北大教授剪影》)可見他的立場還是站在國民黨一邊,雖然研究歷史,卻對這一重大歷史事件缺少客觀認識。所以學生們開玩笑地說,錢穆是唯心論者。1989年仲秋,錢穆參加新亞書院40周年校慶,與學生座談時仍然認為“救世界必中國,救中國必儒家”,多少也反映了他的史學觀。

“吾乃國文教師,不必識英文”

1930年,錢穆應聘到燕京大學任教,次年便正式應聘到北大擔任教授,從此正式登上大學講台。

錢穆個子雖小,但十分自信,兩眼炯炯有神。平時雖不苟言笑,說話時卻十分風趣健談。在北大當時穿長袍的教授極少,陳寅恪是個堅定的長袍主義者,錢穆對陳寅恪的學問十分佩服,看到陳寅恪穿長袍,他也改穿長袍,這一習慣他後來長期保持著。

錢穆不僅長於著述,也長於上課。在北大,錢穆主要講中國上古史、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中國通史和中國政治制度史等課,每堂課上兩小時。錢穆通常準點進教室,上堂就講,沒有廢話,中間也不休息。由於博聞強記,上課時常常旁征博引,把歷史與現實結合起來,借古諷今,時出新見,很快聲名大振,聽課的人越來越多。大約因為在家鄉執教太久,鄉音不改,上課時始終不脫一口無錫腔,開始學生聽了很不習慣,但他的課講得實在精彩,誰也舍不得離開,時間一久,大家也就熟悉了,反而覺得很有味道。他自己從不覺得無錫話有什麽不好,50年代在新亞學院演講時,香港學生反映聽不太清楚,有人問他要不要提供翻譯,意思是譯成英語,他很不高興地反問道,要譯成英語嗎,中國人怎麽會聽不懂中國話呢?

錢穆最受學生歡迎的是中國通史,這堂課先後上了八年之久。中國通史課每周兩堂,每堂兩小時。多安排在下午一點到三點,這時通常是學生最疲倦的時候,他卻能把枯燥的歷史課講得生動迷人,成了最吸引人的課,除了北大學生,其他高校學生也慕名前來旁聽。人一多不得不從小教室換到大教室,“每一堂將近三百人,坐立皆滿。”(《師友雜憶》)有的人一聽就是四年。其中有一個姓張的學生從北大一直聽到西南聯大,總共聽了六年之久,可見其吸引人的程度。錢穆也被學生評為北大最叫座的教授之一,有人把他與胡適並提,時稱“北胡(適)南錢(穆)”。

北大學術空氣自由,學生可任意選聽,教授的觀點也常常互相矛盾,大家自由辯論。錢穆堅持己見,從不隱瞞自己觀點。一次講上古史時,有人告訴他主張疑古的北大名教授錢玄同的公子就在班上,讓他講課時注意一點,別引起麻煩,但他並不回避,仍當眾聲稱“若言疑古,將無可言”。當年在北大有三個教授在學生中十分有名,被人稱為“歲寒三友”,“所謂三友,就是指錢穆、湯用彤和蒙文通三位先生。錢先生的高明,湯先生的沉潛,蒙先生的汪洋恣肆,都是了不起的大學問家。”(李埏《昔年從遊樂,今日終天之痛》)

錢穆做事特立獨行。剛到燕大時,他對學生要求十分嚴格,批學生試卷時給分十分吝嗇,85分以上極少,通常只批80分,大部分在80分以下,一個班總有幾個60分以下的。他原以為那幾個學生可以通過補考過關,不料燕大規定一次不及格就開除,不許補考,從無例外。聽說幾個學生因為他批的分數過低將要失學,他立刻找到學校當局,申說理由,要求重批試卷,學校一開始以向無先例加以拒絕,經他力爭,終於破例讓他重判了試卷,讓那幾個學生留了下來。此後閱卷,給分也就大方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