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肉(第5/27頁)

美國漢學家歐文·拉鐵摩爾在1926—1927年間沿著公元前第二個千年那些把戰車帶到中國的人可能走過的路,穿越了印度和中國之間1700英裏的不毛之地;古人一路走來,經過一個個綠洲,花了幾代人的時間。拉鐵摩爾回憶說,和他一起旅行的大篷車隊的人

變成了遊牧的牧人。他們許多敬神的儀式和自保的禁忌不僅傳自蒙古人,而且也是出於遊牧民族最原始的本能。他們努力討好安撫各種精靈神怪。在這片光禿禿的無主土地上,危險四伏、資源稀少;他們這些到處遊蕩的野蠻人無時無刻不提心吊膽,而精靈神怪就暗地裏跟在他們後面,藏在他們的帳篷附近。從在第一個營地搭起帳篷開始……火和水就有了特別的意義。每當在一個新地方架起帳篷後,燒好的第一壺水和做好的第一鍋飯都必須拿一點兒扔到帳篷外。

即使大篷車隊的食物和水味道很差,難以下咽,也不能破了這個規矩。

我們黎明起身,先……用最粗糙的茶梗、茶葉和茶末煮茶……在煮好的茶裏放入炒過的橡子面或炒小米攪拌成稀糊糊喝下去。小米看起來像是鳥食,實際上也真是用來喂鳥的。中午時分,我們吃一天中唯一一次真正的飯,是用半熟的面團做成的。我們自帶白面,每天都做同樣的面團。在面粉裏加水,揉成面團,然後揪成小疙瘩或切成粗面條……我們之所以喝那麽多茶,是因為水不好。未經燒開的水絕不能喝……我們在各地都是從井裏打水,各地的井水都含有很多鹽、堿,我想還有多種礦物鹽。有時水鹹得簡直沒法兒喝,有時苦味很大。最糟糕的水……是稠的,幾乎發黏,又苦又澀,難喝得要命。

拉鐵摩爾遇到的遊牧民族在喝茶和吃面粉這類生活習慣上也許與公元前第二個千年的遊牧民族有所不同,但在其他方面,他們的生活方式恐怕沒有多少選擇的余地,都同樣受制於大自然的無邊威力、多變難測和極端嚴酷。對任何能緩解如此艱苦的生活條件的事物,人一定都趨之若鶩。我們應從這個角度來考慮戰車和復合弓這兩個了不起的物品為什麽起源於文明世界和遊牧世界的交界處,至於它們如何起源,也許不必過分費力追究。

戰車的基本部件,即輪子、車身、軸杆和金屬配件,是文明的產物,因為它們的前身是為做農活和造房子所用的比較笨重的工具。至於是誰改善了這些部件,造出了可長途驅馳的輕便戰車,考古學家至今仍各執一詞,但他們沒有討論的問題是,戰車是做什麽用的。要找出這個問題的答案,可以看一看人把戰車用於何種用途:當然用它來打仗,但也用它來打獵。戰車不怕路面的崎嶇,獵人可以憑借它用復合弓射殺獵物,許多埃及和美索不達米亞的出土文物都有這樣的描繪;中國周朝的詩歌也表明戰車是打獵用的車輛。

既然如此,戰車和復合弓之所以同時出現,也許是因為它們滿足了牧人的一個關鍵需要——為他提供了比奔跑更快的驅趕畜群的手段,也使他的機動性大為增加,能追上狼、熊和大型貓科動物等騷擾畜群的捕獵動物,或至少與它們相去不遠。對用復合弓獵狼的獵人來說,戰車絕對是出色的平台。獵人在戰車上準確射殺跑動的獵物並不比以後的人騎在馬上射獵更難,可能反而比較容易。後來,定居民族看到馬背上的民族一面縱馬馳騁,一面放下馬韁拿起弓來一箭射倒獵物,不禁嘖嘖稱奇。約翰·吉爾馬丁(John Guilmartin)說,他們有這種本領是因為“大草原上的遊牧民族花(無窮無盡的)時間……放牧守護牲畜,因此他們必須一直騎在馬上,但沒有別的事做……除了不斷練習射箭……大草原上,人和動物都是動態的,無論是為了找食還是為了別的目的去射獵,目標都在不斷的運動之中,所以需要經常練習射箭才有可能一箭中的。”如果把這段話裏的“騎在馬上”改為“駕馭戰車”,意思仍然不變,解釋也同樣有理。

接近公元前第二個千年中期時,學會了制造和使用戰車以及復合弓的人發現,他們若是用原來為對抗攻擊畜群的捕獵動物所采取的強悍手段來攻擊定居民族,可以所向無敵;他們是怎麽發現這一點的就不得而知了。侵略者駕著戰車從高地沖到寬闊的大平原上,打得美索不達米亞人和埃及人死傷累累,他們自己卻毫發無損。面對成群沒有鎧甲的步兵,他們只在100~200碼開外圍攻,每輛戰車的人員——一個馭車手加一個弓箭手——每分鐘就可能射死6個人。10輛戰車作戰10分鐘能造成500人以上的傷亡,這對當時人數不多的軍隊來說相當於索姆河戰役的損失。面對這樣不可戰勝的強敵,被侵略的一方只有兩個選擇:或四散逃跑,或認輸投降。對駕車來襲的侵略者來說,無論對方是逃是降,他們都能抓住眾多的俘虜,然後可能很快就把那些俘虜當作奴隸賣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