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火(第3/29頁)

機動火炮問世伊始,就有人敏銳地抓住了反制概念的根本。既然火炮最能對高墻造成損毀,所以新城墻就必須造得低。然而,低墻的工事等於是開門揖盜,敵人很容易發動突然襲擊,順著梯子攀過城墻進入工事內部。所以,新的工事體系必須既能夠抵禦火炮的射擊,同時又不讓敵人的步兵靠近。達到這種以深度換高度的效果的手段是棱堡,它突出於城墻之外,俯瞰城壕或護城河,可以作為火炮和火器的發射平台,而且非常堅固,不會被敵人密集的炮火轟塌。實踐證明,最合適的棱堡設計有4面:兩面合在一起形成楔子狀向外突出,使敵人的炮彈打不到正面,還可以架設己方的大炮;另兩面呈直角把突出的楔子連在城墻上,在這兩面的雉堞後,守軍可以用火炮和火器覆蓋城壕和棱堡之間的空地。棱堡用石材建造,不過以磚替代也未嘗不可,墻後頂著夯實的泥土,整個棱堡牢固無比,既是堅實的火炮陣地,也是不懼炮擊的城防。

在查理八世1494年遠征意大利,宣告了堡壘的末日之前的一段時期,工事工程師就已經開始研究試驗棱堡,並一直在加厚城墻,使之形成坡度。這樣的試驗並不普遍,只有零散的幾例,但一旦革新成為必需,進行過這種試驗的工程師就能立即行動起來。意大利有幾個工事“世家”,其中最早確立,也是最重要的世家是朱力亞諾·達聖加諾(Giuliano da Sangallo)和安東尼奧·達聖加諾(Antonio da Sangllo)兩兄弟;朱力亞諾在1487年為波焦因佩裏亞萊(Poggio Imperiate)的城防畫出了棱堡的設計圖,就在1494年那年,安東尼奧開始按棱堡的設計為教皇亞歷山大六世重建在奇維塔卡斯泰拉納(Civita Castellana)的要塞。聖加諾兄弟倆堅信棱堡是攻城大炮的克星,很快就為意大利那些出得起建築費用的城邦建起了一座座棱堡;他們在1501—1503年間為內圖諾建了幾座棱堡,1515年,安東尼奧又接下了為亞歷山德羅·法爾內塞(Aiessandro Farnese)紅衣主教在卡普拉羅萊建造一座樣板碉堡的訂單。聖加諾家族的紅火生意引得別人也想來分一杯羹,先是聖米凱利(San Micheli),然後是薩沃爾尼亞諾(Savorgnano)、佩魯齊(Peruzzi)、真加(Genga)和安東內利(Antonelli)幾個家族也都進入了碉堡建築業。

建造工事帶來財源滾滾,令人眼紅,吸引了令人完全意想不到的人物,包括列奧納多·達芬奇,他在切薩雷·波吉亞(Cesare Bogia)手下做工事碉堡檢查員;還有米開朗琪羅,他在1545年和安東尼奧·達聖加諾的一次爭論中宣稱:“我對繪畫和雕塑所知不多,但我對造工事很有經驗,我已經證明關於工事我比聖加諾家族全加起來都懂得多。”從1527年到1529年,米開朗琪羅為他的家鄉佛羅倫薩建造了新的城防,但後來對他造工事技術的問津者寥寥無幾,這不能不算是藝術的一大幸事。

聖加諾和其他工事家族幾乎沒有空閑的時候。他們建造工事的地點不僅限於意大利,由於他們大名遠揚,各國國王又獲得了越來越多的機動火炮,所以他們也去法國、西班牙、葡萄牙、愛琴海和馬耳他(醫院騎士團被趕出聖地巴勒斯坦後安頓在了那裏)做工程,他們的足跡甚至遠至俄國、西非和加勒比海地區。自戰車工匠在公元前第一個千年期間出售技術給在中東作戰的貴族以後,工事修建者和他們的對頭炮兵是第一批業技專攻的國際雇傭軍。一位意大利歷史學家對他們的生活方式做了如下的描述:

我們必須設身處地從這些人的角度來想問題。他們沒有錢,但他們知道自己有才,自詡為處身於文明程度不如意大利的人群當中的高等人。他們看到自己中間的少數人爬上了高位,感到憤懣不平;他們很容易受優厚條件的誘惑,背井離鄉去為遙遠的君主服務。然而,他們的情況並不因此有所改善——他們債台高築、囊中空虛;長途旅行的高額費用迫使他們滯留他鄉。他們還得忍受士兵們的輕蔑,因為士兵專看不起行伍中試圖把戰爭的理論和武器相結合的人。

許多作戰的士兵自己也是雇傭兵,他們蔑視工程師和工兵,是出於武士的自尊自大,不是因為耗費大量金錢和人工建造的新式碉堡沒能達到目的。事實恰恰相反:建有棱堡的要塞恢復了防禦對進攻的優勢,正如15世紀末火炮占了上風一樣迅速。到16世紀末,每一個希望維護自己主權的國家都在邊界上最薄弱的地點,如山口、渡口和易於航行的港灣,修建了現代防禦工事。國內堡壘的分布也有了改變。內地的“星狀碉堡”基本上不見了蹤跡,因為國王利用自己壟斷的昂貴的大炮擊破了不服王權、負隅頑抗的最後一批封建領主的據點,並且不準他們重建有棱堡的城堡。然而,邊界上的工事卻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更密集,它們作為設立軍事防線的手段和政府管轄範圍的標志也比過去有效得多。可以說,歐洲現代的邊界基本上是由工事劃定的,建造工事時對語言的界線和宗教革命後新的宗教界線做了些微的調整,以保證邊界的清晰整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