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南北朝之玄學(上)(第5/8頁)

此攻擊“君子之禮法”,亦《老》莊之言。

同時又有嵇康。《晉書》曰:

嵇康字叔夜,譙國铚人也。……早孤,有奇才,遠邁不群。身長七尺八寸,美詞氣,有風儀。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飾,人以為龍章鳳姿,天質自然。恬靜寡欲,含垢匿瑕寬簡有大量。學不師受,博覽無不該通。長好老莊。(《嵇康傳》,《晉書》卷四十九頁十一)

嵇康作《釋私論》曰:

夫稱君子者,心無措乎是非,而行不違乎道者也。何以言之?夫氣靜神虛者,心不存於矜尚;體亮心達者,情不系於所欲。矜尚不存乎心,故能越名教而任自然;情不系於所欲,故能審貴賤而通物情。物情順通,故大道無違;越名任心,故是非無措也。是故言君子,則以無措為主,以通物為美;言小人,則以匿情為非,以違道為闕。何者?匿情矜吝,小人之至惡;虛心無措,君子之篤行也。是以大道言:“及吾無身,吾又何患?無以生為貴者,是賢於貴生也。”由斯而言,夫至人之用心,固不存有措矣。……君子之行賢也,不察於有度而後行也;仁心無邪,不議於善而後正也;顯情無措,不論於是而後為也。是故傲然忘賢,而賢與度會;忽然任心,而心與善遇;儻然無措,而事與是俱也。(《嵇中散集》卷六,《四部叢刊》本,頁一)

君子不以是非為念,但虛心率性而行,自然不違道,此亦《老》莊之言。

同時又有劉伶。《晉書》曰:

劉伶字伯倫,沛國人也。身長六尺,容貌甚陋。放情肆志,常以細宇宙,齊萬物為心。澹默少言,不妄交遊。與阮籍嵇康相遇,欣然神解,攜手入林,初不以家產有無介意。常乘鹿車,攜一壺酒,使人荷鍤而隨之,謂曰:“死便埋我。”其遺形骸如此。(《劉伶傳》,《晉書》卷四十九頁十七)

劉伶作《酒德頌》曰:

有大人先生,以天地為一朝,萬期為須臾,日月為扃牖,八荒為庭衢。行無轍跡,居無室廬,幕天席地,縱意所如。止則操卮執觚,動則挈榼提壺。惟酒是務,焉知其余。有貴介公子,搢紳處士,聞吾風聲,議其所以。乃奮袂攘襟,怒目切齒,陳說禮法,是非蜂起。先生於是方捧罌承槽,銜杯漱醪,奮髯箕踞,枕曲藉糟。無思無慮,其樂陶陶。兀然而醉,豁爾而醒。靜聽不聞雷霆之聲,熟視不睹泰山之形。不覺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俯觀萬物擾擾焉,若江海之載浮萍;二豪侍側焉,如蜾蠃之與螟蛉。(《晉書》卷四十九頁十八)此當時一般放情肆志之人之人生觀也。

四 【《列子》中之惟物論及機械論】

此等放情肆志之人生觀,在《列子·楊朱篇》中,有較有系統的論述。《列子》一書,為魏晉時代人之作品,其中有純粹的惟物論、機械論,及快樂主義。其持惟物論,機械論之處,如《力命篇》雲:

力謂命曰:“若之功奚若我哉?”命曰:“汝奚功於物而欲比朕?”力曰:“壽夭窮達,貴賤貧富,我力之所能也。”命曰:“彭祖之智,不出堯舜之上,而壽八百。顏淵之才,不出眾人之下,而壽四八。仲尼之德,不出諸侯之下,而困於陳蔡。殷紂之行,不出三仁之上,而居君位。季劄無爵於吳,田恒專有齊國。夷齊餓於首陽,季氏富於展禽。若是汝力之所能,奈何壽彼而夭此,窮聖而達逆,賤賢而貴愚,貧善而富惡邪?”力曰:“若如若言,我固無功於物,而物若此邪?此則若之所制邪?”命曰:“既謂之命,奈何有制之者邪?朕直而推之,曲而任之,自壽自夭,自窮自達,自貴自賤,自富自貧,朕豈能識之哉?朕豈能識之哉?”(《列子》卷六頁一)

力代表普通所謂人力;命代表所謂天命。事物之變化,皆自己進行;人力與天命,皆不能控制轉移之。事物之變化,又是不得不然者。《力命篇》雲:

然則管夷吾非薄鮑叔也,不得不薄;非厚隰朋也,不得不厚。厚之於始,或薄之於終;薄之於始,或厚之於終。厚薄之去來,弗由我也。(《列子》卷六頁三)

又雲:

鄧析操兩可之說,設無窮之辭。當子產執政,作竹刑;鄭國用之。數難子產之治;子產屈之;子產執而戮之,俄而誅之。然則子產非能用竹刑,不得不用;鄧析非能屈子產,不得不屈;子產非能誅鄧析,不得不誅也。(同上)

又《說符篇》雲:

齊田氏祖於庭;食客千人。中坐有獻魚雁者,田氏視之,乃嘆曰:“天之於民厚矣!殖五谷,生魚鳥,以為之用。”眾客和之如響。鮑氏之子年十二,預於次,進曰:“不如君言。天地萬物,與我並生,類也。類無貴賤,徒以小大智力而相制,叠相食,非相為而生之。人取可食者而食之,豈天本為人生之?且蚊蚋噆膚,虎狼食肉;豈天本為蚊蚋生人,虎狼生肉者哉?”(《列子》卷八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