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道學之初興及道學中“二氏”之成分(第2/5頁)

韓愈又有《原性》。以為:“性之品有上中下三:上焉者善焉而已矣;中焉者可導而上下也;下焉者惡焉而已矣。”愈在《原性》中,又分性與情之別。曰:“性也者,與生俱生也。情也者,接於物而生也。”性有三品,情亦有三品。上焉者之於喜怒哀懼愛惡欲之七情,“動而處其中。中焉者之於七也,有所甚,有所亡,然而求合其中者也。下焉者之於七也,亡與甚直情而行者也”。(全集卷十一頁三至五)

二 【李翺】

與韓愈同時又有李翺。有謂翺為韓愈弟子。《新唐書》本傳謂:李翺,字習之。“始從昌黎韓愈為文章,辭致渾厚,見推當時。故有司亦謚曰文。”(《新唐書》卷百七十七頁十一)然《李翺集》中《答韓侍郎書》,及《祭吏部韓侍郎文》皆稱愈為兄。韓愈與李翺之關系,似在師友之間也。

李翺之學說,見於其所作《復性書》。《復性書》分為三篇。上篇總論性,情,及聖人。中篇論所以修養成聖之方法。下篇論人必需努力修養。在《復性書上》中,李翺雲:

人之所以為聖人者,性也。人之所以惑其性者,情也。喜怒哀懼愛惡欲七者,皆情之所為也。情既昏,性斯溺矣。非性之過也,七者循環而交來,故性不能充也。水之渾也,其流不清。火之煙也,其光不明。非水火清明之過。沙不渾,流斯清矣。煙不郁,光斯明矣。情不作,性斯充矣。……情之動弗息,則弗能復其性而燭天地為不極之明。(《復性書上》,全集,《四部叢刊》本,頁五至六)

此雖仍用韓愈《原性》中所用之性情二名詞。然其意義中所含之佛學的分子,灼然可見。性當佛學中所說之本心,情當佛學中所說之無明煩惱。眾生與佛,皆有凈明圓覺之本心,不過眾生之本心為無明煩惱所覆,故不能發露耳。如水因有沙而渾,然水之為水,固自若也。然無明煩惱亦非與凈明圓覺之本心,立於對待之地位。蓋無明煩惱,亦須依凈明圓覺之本心而起也。李翺亦雲:

性與情不相無也。雖然,無性則情無所生矣。是情由性而生。情不自情,因性而情。性不自性,由情以明。(全集頁五)

“性不自性,由情以明”者,李翺雲:

聖人者,人之先覺者也。覺則明,否則惑,惑則昏。明與昏謂之不同。明與昏性本無有,則同與不同,二者離矣。夫明者所以對昏,昏既滅,則明亦不立矣。(全集頁六)

“明者所以對昏”,所以“性不自性,由情以明”也。上文雲:“情不作,性斯充矣。”聖人能向此方向以修養,即所謂復性也。然所謂“情不作”者,亦非是如木石之無情。李翺雲:

聖人者,豈其無情也?聖人者,寂然不動,不往而到,不言而神,不耀而光。制作參乎天地,變化合乎陰陽,雖有情也,未嘗有情也。(全集頁五)

《六祖壇經》謂:“無相者,於相而離相,無念者,於念而無念。”李翺此所謂無情,亦於情而無情也。聖人雖有制作變化,而其本心,則常寂然不動。此即所謂“寂而常照,照而常寂”也。

聖人之此種心理狀態,名曰誠。李翺雲:

是故誠者,聖人性之也。寂然不動,廣大清明,照乎天地,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行止語默,無不處於極也。復其性者,賢人循之而不已者也。不已則能歸其源矣。《易》曰:“夫聖人者,與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時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兇。先天而天不違,後天而奉天時。天且弗違,而況於人乎?況於鬼神乎?”此非自外得者也,能盡其性而已矣。子思曰:“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其次致曲;曲能有誠;誠則形;形則著;著則明;明則動;動則變;變則化;唯天下至誠為能化。”聖人知人之性皆善,可以循之不息而至於聖也。故制禮以節之,作樂以和之。安於和樂,樂之本也。動而中禮,禮之本也。故在車則聞鸞和之聲,行步則聞佩玉之音,無故不廢琴瑟。視聽言行,循禮而動。所以教人忘嗜欲而歸性命之道也。道者,至誠也。誠而不息則虛;虛而不息則明;明而不息,則照天地而無遺。非他也,此盡性命之道也。哀哉,人皆可以及乎此,莫之止而不為也,不亦惑邪?昔者聖人以之傳於顏子。……子思,仲尼之孫,得其祖之道,述《中庸》四十七篇,以傳於孟軻。軻曰:“我四十不動心。”軻之門人達者,公孫醜,萬章之徒,蓋傳之矣。遭秦滅書,《中庸》之不焚者一篇存焉,於是此道廢缺。……嗚呼?性命之書雖存,學者莫能明,是故皆入於莊列老釋。不知者謂夫子之徒,不足以窮性命之道,信之者皆是也。有問於我,我以吾之所知而傳焉。遂書於書,以開誠明之源,而缺絕廢棄不揚之道,幾可以傳於時。(《復性書》上,全集頁六至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