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道學之初興及道學中“二氏”之成分(第4/5頁)

三 【道學與佛學】

由上所言,則宋明道學之基礎及輪廓,在唐代已由韓愈李翺確定矣。而李之所貢獻,尤較韓為大。其學說所受佛學之影響,尤為顯然。李翺以為情之為害,能使性昏與動。故復性者,即回復性之靜與明之本然也。此靜非與動相對之靜,乃絕對的靜,即《中庸》所謂之誠也。能誠則自能明,能明則自能誠;《中庸》所謂“誠則明,明則誠”也。李翺此意,似受天台宗所講止觀之影響。梁肅《止觀統例》雲:

夫止觀何謂也?導萬化之理而復於實際者也。實際者,何也?性之本也。物之所以不能復者,昏與動使之然也。照昏者謂之明;駐動者謂之靜。明與靜,止觀之體也。在因謂之止觀;在果謂之智定。(《大藏經》卷四六頁四七三)

“明”為“觀之體”,“靜”為“止之體”。此以明與靜對昏與動,與李翺《復性書》之大意相符合。不過李翺又以此意講《易傳》、《大學》、《中庸》耳。梁肅之講止觀,自謂系述湛然。李翺曾受知於梁肅,(見李翺作《感知己賦》,全集卷一頁一。此點陳寅恪先生說)其《復性書》之作,似就上所引梁肅之言,加以發揮,又以之說明《易傳》、《大學》、《中庸》。於是本為佛家之說者,一變而為儒家之說矣。

然李翺所說,實亦可為儒家之說者,因其仍講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不離儒家之立場也。李翺及宋明道學家皆欲使人成儒家的佛,而儒家的佛必須於人倫日用中修成。此李翺及宋明道學家所以雖援佛入儒而仍排佛也。

及乎北宋,釋氏之徒,亦講《中庸》。如智圓(卒於宋真宗乾興二年,西歷一〇二三,《佛祖歷代通載》卷十八,《大藏經》卷四九頁六六一)自號為中庸子,作《中庸子傳》。(《閑居編》卷十八,《續藏經》第一輯第二編第六套第一冊頁五五)契嵩(卒於宋神宗熙寧五年,西歷一〇七二,《佛祖歷代通載》卷十九,《大藏經》卷四九頁六六九)作《中庸解》。(《鐔津文集》卷四,《大藏經》卷五二頁六六六)蓋此類之書,已為儒佛二家所共同講誦者矣。

四 【道教中一部分之思想】

及乎北宋,此種融合儒釋之新儒學,又有道教中一部分之思想加入。此為構成新儒學之一新成分。西漢之際,陰陽家之言,混入儒家。此混合產品,即董仲舒等今文經學家之學說。及古文經學家,及玄學家起,陰陽家之言,一時為所壓倒。但同時陰陽家言即又挾儒家一部分之經典,附會入道家之學說,而成所謂道教。玄學家亦推衍道家之學說,但與道教不但分道,而且背馳。

陰陽家言,可以與道家學說混合,似系奇事。然《老子》之書,言辭過簡,本可與以種種之解釋。其中又有“善攝生者,陸行不避兕虎”,“死而不亡者壽”,“深根固蒂,長生久視之道”,等言,更可與講長生不死者以附會之機會。以陰陽家之宇宙觀,加入此等希望長生之人生觀,並以陰陽家對於宇宙間事物之解釋,作為求長生方法之理論,即成所謂道教。自東漢之末,道教大興。在南北朝隋唐,道教與佛教立於對等地位,且時互為盛衰。

道教中所用儒家一部分之經典,如《周易》是也。蓋易本為筮用,蔔筮亦為原來術數之一種,則《易》固亦即陰陽家之經典也。道教中之經典,多有自謂系根據於《易》者。如《周易參同契》,道教中所稱為“丹經王”者,乃其尤著者。《參同契》相傳為魏伯陽所著。相傳魏伯陽為東漢末人,然其書《隋書·經籍志》未著錄,果否為東漢末時作品,亦須待考證。此書中用虞翻易學納甲之說,以明宇宙間陰陽消息之狀況。《易·系辭》雲:“縣象著明;莫大乎日月。”虞翻注雲:

謂日月懸天,成八卦象。三日暮震象出庚。八日兌象見丁。十五日乾象盈甲。十六日旦巽象退辛。二十三日艮象消丙。三十日坤象滅乙。晦夕朔旦,坎象流戊。日中則離,離象就己。戊己土位,象見於中。日月相推,而明生焉。(李鼎祚《周易集解》卷十四,《津逮秘書》本,頁十九至二十)

此以震兌乾巽艮坤六卦表示一月中陰陽之消長。以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母表示一月中日月之地位。所謂納甲也。《參同契》雲:

天符有進退,詘伸以應時。故易統天心,復卦建始萌。長子繼父體,因母立兆基。消息應鐘律,升降據鬥樞。三日出為爽,震受庚西方。八日兌受丁,上弦平如繩。十五乾體就,盛滿甲東方。蟾蜍與兔魄,日月氣雙明。蟾蜍視卦節,兔魄吐生光。七八道已訖,屈折低下降。十六轉受統,巽辛見平明。艮直於丙南,下弦二十三。坤乙三十日,東北喪其朋。節盡相禪與,繼體復生龍。壬癸配甲乙,乾坤括始終。七八數十五;九六亦相應。四者合三十,陽氣索滅藏。(《周易參同契解》卷上頁十至十三,《道藏》六二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