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雜家(與張可為君合作)

(一)緒言

(二)戰國末至秦漢思想統一運動之歷史的原因

(三)戰國末期之道術統一說

(1)荀子之王制論

(2)《莊子·天下篇》之道術統一說

(3)韓非子“言談者必歸於法”之主張

(四)總論雜家

(五)《呂氏春秋》

(1)方術統一論

(2)義利論

(3)反“非攻”及薄葬等主張

(4)余論

(六)《淮南內篇》

(1)道無為

(2)本末說的道術統一論

(七)漢代其他各家之雜家傾向

(八)余論

一 【緒言】

這篇文章的主旨,是打算說明在戰國末期到秦漢之際,中國思想界有一種“道術統一”的學說,在思想家與政治家之間流行著。當時的思想家與政治家有一種思想統一的運動。“道術統一”的學說,即是在這種運動中生出來的。有這種運動,有這種學說,思想界中即生出一種新的派別。此新派別即是《漢書·藝文志》所謂《雜家》。

“道術”一詞,照《莊子·天下篇》所與的意義,差不多與西洋有一部分哲學家所謂“真理”一詞範圍相同。(他們寫這個字的時候,第一個字母,是要用大寫的)大概言之,道術是對道而言,道是萬事萬物的總原理,對於此總原理的知識,就是道術;道術是對於道的知識,故有時亦簡稱曰道。荀子對於此所謂真理,即只稱之曰道,而不稱之曰道術。道既然無所不在,所以道術亦是無所不包。人所有的一切知識,以及各家的學說,都可以說是道術的一部分,可以說是從道術分出來的。《莊子·天下篇》說:“道術將為天下裂。”從道術裂出來的知識或學說,都只是整個的真理之一部分,即《天下篇》所謂“方術”。

凡以為有如此的道術,而自道術的觀點,以批評,統一各派學說者,其主張我們稱之為“道術統一”說。不以為或不說有如此的道術,而從別的觀點,以批評,統一各派學說者,其主張我們稱之為統一思想或統一方術。

二 【戰國末至秦漢思想統一運動之歷史的原因】

自春秋訖漢初,中國歷史的趨勢,在政治方面說,是統治機構由多元的變成一元的,由分散的變成統一的。自春秋時起,尤其是春秋以後,中國舊有的封建諸侯,各把自己的“國”做單位,在國內削滅了貴族,即所謂“家”的勢力,集權中央,在國外則吞並弱小,巧取豪奪,以擴大疆土。這些國家,每一個都在有意地或無意地,企圖完成這統一政治機構的歷史使命,用當時的話說,就是說要企圖去“王天下”。這種趨勢,在戰國末年更為顯著,而一般人也希望這種趨勢,能以成為事實。孟子說“定於一”,正是表示這種希望。

自春秋以降,各家學說的興起,本來都是打算解決當時的各種問題的,都要“救世之弊”。因其所見不同,主張各殊,而又皆求其能得用於君,得行於世,所以就不免爭辯。各家學說,愈趨完整,派別之分,越發顯然,爭辯亦日益激烈。春秋時代,孔子只說:“道不同不相為謀。”戰國初期,孟子就主張:“能言距楊墨者,聖人之徒也。”善於“知言養氣”的孟夫子,在那時代,就不得不實行“理論鬥爭”了。

到了戰國末期,統一的局面,已有眉目。一元統治的政治機構的理想,漸漸具體化。思想界對於百家分歧沖突的局面,亦漸感覺不滿了。第一個使各家都不滿意的,是分析堅白同異的辯者。荀子說辯者之學是“不急之察”,又叫它做“奸”道。他說:“若夫充虛之相施易也,堅白同異之分隔也,是聰耳之所不能聽也,明目之所不能見也,辯士之所不能言也。雖有聖人之知,未能僂指也。不知無害為君子,知之無損為小人。”(《荀子·儒效篇》)至於莊子、韓非,雖其觀點與荀子不同,學說各異,而其主張取消辯者之學大家倒是一致。莊子從知識論出發,指出所謂“辯者之囿”,說惠施“辯之不足,益之以怪,能服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天下篇》)韓非從治國的觀點出發,說:“好辯說而不求其用,濫於文麗而不顧其功者,可亡也。”(《韓非子·亡征》)這種對於辯者一致的攻擊,即表示當時人對於各家“理論鬥爭”之厭惡,亦即是當時思想統一運動之表現。

思想統一運動,其興起大概是由於下列三種情形:

第一,從歷史上看,就統治者說,思想統一是必需的。因為統治者一方面在決定政策上,必需有一個一貫的理論根據,一方面在政策施行上,也需不受太多的龐雜不一致的批評,所有的統治者,大概都是主張思想統一的,自戰國至秦漢,政治上既趨向“大統一”,所以統治者亦提倡思想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