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雜家(與張可為君合作)(第2/13頁)

第二,有許多人相信真理,尤其是有些哲學家用大寫寫的那個真理,本來而且只能有一個。既信真理為一,則對於各家之學之矛盾分歧,必有人思有以“一”之。

第三,就思想史之發展言,經過一“百家爭鳴”之時代,隨後亦常有一綜合整理之時代。

在此情形之下,戰國末及秦漢之際,思想統一運動,即應運而生。

在此運動中,有些人對於真理本來而且只能是一之一點,特別發揮。此等人之主張,即是此文所謂“道術統一”說。荀子及《莊子·天下篇》都是講“道術統一”說的。雜家的人即是主張“道術統一”說的,或可說是,受“道術統一”說的影響的。他們對於各家的看法,與荀子及《莊子·天下篇》頗相同。他們與荀子的見解,有一部分相同,即以為各家各有所“見”,亦各有所“蔽”。他們與莊子一派的人的見解,亦有一部分相同,即以為各家之“方術”,皆有得於道術,皆為道術之一偏。照這個觀點的看法,他們以為求真理的最好的辦法,是從各家的學說,取其所“長”,舍其所“短”,取其所“見”,去其所“蔽”,折衷拼湊起來,集眾“偏”以成“全”。秦相國呂不韋就是想用這種辦法來求統一思想的。史載呂不韋會門客作《呂氏春秋》,“以為八覽、六論、十二紀,二十余萬言,以為備天地萬物古今之事”。(《史記·呂不韋列傳》)漢淮南王劉安,也集合多人,作為《淮南內篇》,自詡謂:“非循一跡之路,守一隅之指,‘能’棄其畛挈,斟其淑靜,以統天下,理萬物。”(《淮南·要略》)這種態度明白地是折衷拼湊的態度。這派思想家《漢書·藝文志》稱為“雜家”。《藝文志》說:雜家者流,“兼儒墨,合名法,知國體之有此,見王治之無不貫”。《呂氏春秋》、《淮南內篇》、《藝文志》皆列入雜家。據《藝文志》所載,雜家著作,共有二十家,四百三篇之多,但今多已佚。不過除《呂氏春秋》與《淮南內篇》之外,其余雜家著作,大概是所謂“蕩者為之,則漫羨而無所歸心”(語見《漢志》)者流所作,《呂氏春秋》與《淮南內篇》,已很足代表雜家,正如《老子》、《莊子》足以代表道家。

三 【戰國末期之道術統一說】

道術統一說大概在戰國末期已經成立。持此說者有儒道二家。戰國末期道術統一說與道家之興起,很有關系。有了“道惡乎往而不存,言惡乎存而不可”的見解,才會使人覺得當時互相攻擊的學術派別,是可以融會綜合的。《老子》說:

道沖(虛也)而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四章)

道者,萬物之奧。(六二章)

這道,“似萬物之宗”,又是“萬物之奧”,所能包容之多,所能籠罩之廣,一切事物對之,直是“無所逃於天地之間”。道為萬物之宗,道術為各家的學說,即所謂方術者之宗。這是道家的道術統一說,持此說者為《莊子·天下篇》。

儒家是保存傳統學術,擁護傳統制度的學派。如果我們承認歷史是有延續性的,則一切新學說,新制度,都可以說,在舊學說舊制度中,有其萌芽。從這一點看,亦可以得到道術統一之觀念。《漢書·藝文志》說九家“亦六經之支流余裔”,正是用這種看法。所以儒家亦有道術統一說,持之者為荀子。茲就《荀子》及《莊子·天下篇》中所見,分別述之。

(一)《荀子》之王制論

荀子是戰國末期的儒家的大師,當時正是學說派別最復雜的時代。在理論發展上,各個學派,許多系統,已經很完整了;對於異己的學派,相反的主張,了解已深,而同時排斥亦益力。這種情形,自如今看來,也可以說是學術興盛的現象,不過當時人卻大都認為是一種混亂,是非不分的局面。荀子對於這種局面,尤為痛恨。他敘述當時的情形說:

假今之世,飾邪說,文奸言,以梟亂天下,欺惑愚眾,矞宇嵬瑣,使天下混然不知是非治亂之所存者,有人矣。(《荀子·非十二子篇》)

他列舉它囂、魏牟,陳仲、史鰌,墨翟、宋鴹,慎到、田駢,惠施、鄧析,子思、孟軻等六派十二人以為他們的學說,雖皆“持之有故,言之成理”,但其結果實只足以“欺惑愚眾”,擾亂是非。當時混亂的思想,荀子認為必須統一,因為“道”本來是一,而且只能是一。荀子又以為當時各家各有所見,墨子有見於“用”,宋子有見於“欲”,慎子有見於“法”,申子有見於“勢”,惠子有見於“辭”,莊子有見於“天”,不過他們所見者,皆不過是“道”之一偏,而不是其大全,所以各家之所見,正成為各家之蔽。荀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