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雜家(與張可為君合作)(第3/13頁)

故由用謂之,道盡利矣;由俗(楊倞曰:“俗當為欲”)謂之,道盡嗛矣;由法謂之,道盡數矣;由勢謂之,道盡便矣;由辭謂之,道盡論矣;由天謂之,道盡因矣;此數具者,皆道之一隅也。夫道者,體常而盡變,一隅不足以舉之。曲知之人,觀於道之一隅而未之能識也,故以為足而飾之。內以自亂,外以惑人,上以蔽下,下以蔽上,此蔽塞之禍也。(《荀子·解蔽篇》)

見乎一隅,不知其為一隅,而自以為知道,則必不知道,即是“蔽於一曲,而暗於大理”,蔽於一曲,是人之大患。荀子說:

凡人之患,蔽於一曲而暗於大理。治則復經兩疑則惑矣。天下無二道,聖人無兩心。今諸侯異政,百家異說,則必或是或非,或治或亂。亂國之君,亂家之人,此其誠心,莫不求正而以自為也。妒繆於道,而人誘其所迨也;私其所積,唯恐聞其惡也;倚其所私,以觀異術,唯恐聞其美也。是以與治雖(郝懿行曰:“雖當作離”)走,而是已不輟也。豈不蔽於一曲而失其正求也哉?(《荀子·解蔽篇》)

如欲不蔽於一曲,辨其是非,知其治亂,得其正求,則必須知“道”。荀子說:

聖人知心術之患,見蔽塞之禍,故無欲無惡,無始無終,無近無遠,無博無淺,無古無今,兼陳萬物而中縣衡焉。是故眾異不得相蔽以亂其倫也。“何謂衡?”曰“道”,故心不可不知道。(《荀子·解蔽篇》)

道之具體代表即是王制。王制是一切的“隆正”。所謂“隆正”,有標準之意。百家之說,各有所見,各有所蔽,何者為其所見,何者為其所蔽,要加以判斷,必有標準。聖人所用之標準是道。常人所用之標準,即聖人所定之王制。荀子說:

子宋子曰:“見侮不辱。”應之曰:“凡議必將立隆正然後可也。無隆正則是非不分,而辯訟不決。”故所聞曰:天下之大隆,是非之封界,分職名象之所起,王制是也。(《荀子·正論篇》)

傳曰:“天下有二:非察是,是察非。”謂合王制與不合王制也。天下有不以是為隆正也,然而猶有能分是非,治曲直者邪?(《荀子·解蔽篇》)

凡不合王制者都是蔽,都是奸言。王制是批評一切學說之標準,荀子說:

凡言不合先王,不順禮義,謂之奸言。雖辯,君子不聽。(《荀子·非相篇》)

辯說譬喻,齊給便利,而不順禮義,謂之奸說。(《荀子·非十二子篇》)

凡知說,有益於理者為之,無益於理者舍之,夫是之謂中說。……知說失中,謂之奸道。(《荀子·儒效篇》)

荀子批評當時各家,也都就其合王制不合王制立論,他說:

慎子有見於後,無見於先;老子有見於詘,無見於信;墨子有見於齊,無見於畸;宋子有見於少,無見於多。有後而無先,則群眾無門;有詘而無信,則貴賤不分;有齊而無畸,則政令不施;有少而無多,則群眾不化。(《荀子·天論篇》)

所謂“貴賤不分”,“政令不施”,“群眾不化”,很明顯地即是不合王制的毛病。

既有王制以為隆正,有“道”“理”“禮義”以為準則合乎王制,順乎禮義,“有益於理者為之”,“無用之辯,不急之察,棄而不治”。(《荀子·天論篇》)則方術可一。聖人得位,推行其“王制”,則“十二子者皆遷化”。即不遷化,聖王也一定使“六說者不能入也,十二子者不能親也”。(《荀子·非十二子篇》)但聖人既不得位,統一方術之事業,只好望於仁人。荀子說:

今夫仁人也,將何務哉?上則法舜禹之制,下則法仲尼子弓之義,以務息十二子之說。如是則天下之害除,仁人之事畢,聖王之跡著矣。(《荀子·非十二子篇》)

(二)《莊子·天下篇》之道術統一說

《天下篇》對於道術統一的看法,是道家的看法,與荀子的看法,頗有差異,《天下篇》以為各家皆有得於道術;荀子以為各家皆有見於“道”之一隅一偏。在此點《天下篇》與荀子似有相同處。但《天下篇》對於各家之態度,則與荀子大不相同。荀子評論各家,以為各有所見,各有所蔽,好像公允,與《天下篇》的看法差不多。但其實,他以為各家之所見,既都是一偏,因此一偏之見,反蔽“大理”,對“大理”而言,此所見即是蔽,所以說:“愚者為一物一偏而自以為知道,無知也。”從道術之觀點看,各家之有知,正即各家之無知,只有合王制,順禮義,才算有知。《天下篇》論述各家,有時也加以批評,卻都以為是“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論惠施無此語,似乎也是表示看不上辯者之意。也許《天下篇》論惠施段是另一篇,如有人所說)諸子百家各得道術之一部分,“以自為方”。古來的道術是“天地之純”,因純故一。諸子百家,不見“純”而裂道,則“往而不返,必不合矣”。但不合亦只得聽其不合,而荀子則要用王制禮義以務息各家之說。這是道家與儒家的態度之不同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