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執意東征,媚娘第一次面臨政治危機(第2/8頁)

惜乎媚娘絕非輕易妥協之人,立刻駁斥:“自古用兵非拼搏無以制勝,今方接戰,未見頹勢,何以輕言放棄?朝廷養兵正為此時,大功未成不宜輕言回師。”

許圉師有心再辯,又恐李義府等輩在旁煽風點火,站在他身後的黃門侍郎劉祥道把話接過來:“我朝天威自非邊鄙小寇所能敵,不過百濟叛亂亦甚堪憂,況前番鐵勒、同羅賊首逃竄,若再度生釁,恐有不虞之……”

媚娘不容他說完又打斷道:“天下之大,何愁沒有忠臣義士?倘有逆賊作亂,大可再募新兵。欲成大事豈可畏首畏尾?”

劉祥道暗暗咋舌——如果說李治的態度是強硬,那麽皇後的態度簡直可以說是蠻橫。這位奇女子果真不乏超凡的信心和魄力,但光有勇氣是遠遠不夠的,或許她在政治鬥爭中足夠精明,可對於軍事完全是個外行,活像一個沖鋒搏殺的莽夫。秀才遇莽夫,有理講不通,誰敢招惹這頭母老虎?

不過朝堂之大,真有不懼虎威之人,眾人諾諾之際,上官儀邁著矯健的步伐出班施禮——因他文采出眾,且是科舉出身,近兩年頗得李治器重,已擢為中書侍郎,參與國事奏對。這個文人平日溫文爾雅,但遇到大事絲毫不含糊,硬頂著皇後的意思公然上諫:

“《孫子》雲: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連年征戰,將士疲憊,輜重艱難,後患未息,今以傾國之兵謀一邊僻小邑,得不償費,廟算有失。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為不得已。敵因城固守,我軍強攻即便可下,傷亡必重,城壘必摧,非經年修繕撫慰不得安。地廣不足以為憑,人眾不足以為恃。昔周文王伐崇,三征不勝,退而修德,再復伐之,敵因壘而降。微臣懇請娘娘以社稷為重,審時度勢,暫將兵伐之事留待日後;撫黎庶、促耕織、屯糧草、積財貨。遠人不服,修文德以來之,勿貪一時之利而居禍患。”

雖然隔著簾子,群臣依舊感覺得到皇後的憤怒,上官儀不僅主張退兵,而且公然表示這仗根本就不該打,還暗示應該“退而修德”,這不是硬拔虎須麽?許圉師唯恐皇後翻臉,趕忙扭頭對上官儀斥道:“胡言!東征出自聖意,上系國運,下合眾心,即便事有不順豈可妄論其非?你一介文士不諳戎馬,抱殘守缺、空談仁德,懂多少兵法?還不速速退下!”這話雖為斥責,實有保全之意。

媚娘確是怒火中燒,騰地站起;但是手都觸到珠簾了卻又強自隱忍,緩緩坐下——倒不是因為許圉師幾句假模假式的發作解了氣,而是她也曉得上官儀的性格。此人就是個不曉得變通、不會看臉色的愣頭青,跟他計較什麽?畢竟是代替皇帝聽政,跟大臣聲嘶力竭鬧起來,面子上好看嗎?當初叱褚遂良一句“何不撲殺此獠”至今尚被人私下非議,還不引以為戒?

眼見上官儀灰頭土臉退歸朝班,她把火氣壓了又壓,想竭力保持端莊,但聲音中還是流露出一絲狠戾:“本宮聽政乃是受聖上委派,一切用兵方略皆出自上意,並無自專;臣下建言本宮自會奏報聖上。但兵端已開,我泱泱大唐、赫赫王師斷無退縮避戰之理。此不但關乎三軍銳氣,也關乎天朝顏面。若高麗不能定,我朝何以統禦四方、號令藩屬?自今日起再有妄論東征是非者,一概以訕謗論罪!”

這番話有其道理,但以訕謗相脅,未免有恐嚇的味道。李義府卻大唱贊歌:“娘娘英明,統禦萬邦理應如此。若此戰不利,臣甘願為百官先,親赴戰陣為聖上和娘娘效力。”親赴戰陣就是隨口說說,任雅相已經去了,用得著他這個耍筆杆的宰相湊趣嗎?但這個姿態必須做,當初他迎合上意高喊著要打高麗,到這會兒豈能承認自己錯了?

“遵命。”許圉師、劉祥道違心地應承一聲,暗暗氣餒——神擋殺神,佛擋誅佛,那就硬著頭皮打吧!

唯許敬宗不發一語,木然站在朝班之首,便似這場爭論與他絲毫無幹一般。媚娘見再無異議,才談及另一件事:“前日鴻臚寺上奏,波斯王遇刺身死,其國亦被大食所滅,王子卑路斯逃至我西域境內。卑路斯上表,欲歸順我朝,並協同吐火羅、解蘇、罽賓等國奉我朝為共主,設置都護……”

群臣俯首帖耳,再不敢有絲毫違拗,上官儀卻早已心不在焉——遼東一團亂麻還未理清楚,又染指萬裏之外的波斯,還嫌招惹的麻煩不夠多嗎?如此好大喜功、不計後果地冒進,一群乘風順旨、逢迎媚上的宰相,我大唐怎麽變成這樣了?這一切到底歸咎於誰呢?他回想起陪伴先帝的歲月,想起教廢太子李忠讀書的往事,想起韓瑗橫遭貶謫前那淒楚的身影。這一切……武皇後聲稱一切決策出自上意,臣下建言皆轉奏,果真如此嗎?高祖、太宗畢生僅用一個年號,今上獨有更易。永徽換作顯慶也罷了,為何又改龍朔,難道僅僅是為了圖吉利?莫非皇後幹政,要自樹權威?牝雞司晨,惟家之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