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國之不寧 第六節(第2/6頁)

“臣以為文樞使所言有理。”呂惠卿臉色沉重,用悔之不及的語氣說道,“其實今日之禍,不惟是地方守吏揣測上意,導致胡亂花錢,亦是由於西事。朝廷財政本有節余,六月時,政事堂曾經商議要增撥款項用於防汛,奈何戰事一起,捉襟見肘……”

聽到呂惠卿的話,趙頊的臉色愈發的沉了下來。崇政殿中,各人抱著各人的心思,每個人所思所想,都不盡相同。眾人一方面感覺文彥博與呂惠卿的話有道理,但另一方面,在心裏也不免覺得這樣推論,對石越並不公平。司馬光本來對修路、用兵等事是心存不滿的,但此時不知道為何,竟為石越委屈起來,因此竟噤口不語。他自然能聽出來,文彥博的批評還可以說是就事論事,以批評政策為主;但呂惠卿的話,卻是借著文彥博的話風,完全將矛頭徹底的轉為針對石越本人了。

朝中地位最高,而且明顯平素互相不和的兩位大臣批評的矛頭竟一致指向石越,因此就連蘇轍與韓維,都忍不住背上直冒冷汗。

“陛下!”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突然從蘇、韓的後面傳出,令殿中眾人均吃了一驚,“微臣以為呂、文二位相公之言,有失偏頗!”

敢在皇帝面前,如此大聲的說話,肆無忌憚地直斥宰相之非的人物,只有衛尉寺卿章惇。“河防之事,臣亦略知一二。大河之所以有今日之禍,確如文相公所言,是人禍,非天災。然人禍者,卻非二位相公所謂者,其由來有自。國朝河政,向來儒臣不屑為,仁宗時遣顧臨治河,士君子以為貶低;陛下曾遣司馬相公修河防,呂公著亦道非所以褒崇近職,待遇儒臣。是天下自居清高者不願為此,河防焉得有成效?又國朝河政,事權分散又相互牽掣,監埽使臣與都水監修官以及本州知州、通判同掌治河,一小事須四人意見相同,再上報工部、都水監,稍大之事,便須宰相首肯,皇上明旨,其中只須有一人意見不同,則無法施行,如此焉能成事?且各埽人工物料各自為政,無人統一調度,頗多浪費。臣以為,以此治河,大河有必決之勢,今歲不決,明歲亦必決。豈可以此必決之河,歸咎於石越?”章惇洪亮的聲音,在崇政殿中顯得份外的響亮放肆,他似乎完全沒有將呂惠卿眼中的怨毒放在心上,也沒有在意文彥博鐵青的臉色,只自顧自的接道:“以此次曹村之決而言,事發之後,微臣即翻閱卷宗,發現衛尉寺有一案件,便涉及曹村決埽!”

“是何案件?卿速稟來。”

“遵旨。”章惇大聲稟道,“自熙寧十年四月始,衛尉寺便開始調查全國禁軍、廂軍、鄉兵實際在役人數,以協同樞密院、兵部之兵制改革,且杜絕坐吃空餉之弊。”說到此處,章惇停了一下,突然想起陜西的向安北與段子介,若非二人調查吃空餉之事,也絕不會順藤摸瓜查出高遵裕那許多事情來。他不易覺察地嘆了口氣,繼續說道:“衛尉寺在調查之中,發現曹村治河在役兵丁,僅僅十余人!臣已於六月廿五日,已將調查結果,轉交樞府與兵部。”

他此言一出,文彥博與兵部尚書吳充不由大感尷尬。以二人的身份,自然不可能知道區區一個曹村在役河兵有多少人這樣的小事,但此時,皇帝自然不會理會他二人應不應當知道!果然,趙頊冰冷的目光不帶任何感情的掃過文彥博與吳充臉上,惡狠狠地重復了兩遍:“十余人!十余人!”

“曹村河兵,按理應當有廂軍一個指揮的編制。”章惇卻無視眾人的目光,更無視此時殿中的情形,又火上加油的補充了一句。

“啪!”

巨大聲音從龍椅上傳來,趙頊瞪大了眼睛,滿臉怒容地站起身來,厲聲反問道:“一個指揮的編制!”

“曹村關系重大……”

“一個指揮的編制,竟僅有十余人在役!”趙頊咬著牙,顧視殿中眾臣,厲聲喝道:“曹村不決堤,是無天理!”

“臣萬死!”所有的大臣都一齊跪了下去。

“明日眾卿將救災善後的折子遞上來,後日廷議!”趙頊怒氣沖沖地丟下一句話,轉身離去。在轉過身的一瞬間,他心中湧起一種無力的感覺,他隱隱約約的感覺到:無論他怎麽樣努力,但若指望著這一班大臣,就永遠也不可能達成他的目標。

“退朝——”趙頊身後隱約傳來唱禮的聲音,他突然有一種沖動,想轉身回去,命令內侍不喊“退朝”,讓那些大臣們一直跪在那裏……但這畢竟只能是他心中永遠不能宣諸於眾的任性。

從崇政殿退出來的大臣們,臉上都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文彥博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一瘸一拐地向樞府走去。他急著回樞密院調閱章惇所說的档案。一個指揮的建制,竟然只有十余人在役河兵存在,這只怕不僅僅是河政的腐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