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廟堂無策可平戎 第二節(第3/6頁)

馬車在暴雨中疾馳,沿著禦道筆直向南穿過保康門、宣化門(即俗稱所謂“陳州門”者)後,出城便折而向西南馳騁。車外風雨肆虐,車中亦不知過了多久的時間。各自心不在焉搭著閑話的秦觀、薛奕只聽到“籲”地一聲,疾速奔馳的馬車忽然放緩了車速,便聽外面蔡京大聲笑道:“到了,到了。”

二人相視一笑,隨從早已搭起車簾,二人忙掀起袍角下得車來,卻見馬車正停在一座莊園之外,蔡京與曾布顯是先到了一陣,二人俱在門口等候。待秦觀與薛奕一下車,蔡京便笑吟吟引著眾人向園中走去。

秦觀隨著眾人一路行去,便見這園中樓台高峻,庭園清幽。水閣竹塢、風軒松寮,設置布局,無不出人意料,卻又極盡雅致。他在心裏暗暗贊嘆,卻見蔡京在園中並不稍停,一路談笑,未多時便到了一處石港前。秦觀望著面前這條在暴雨中波濤翻滾的大河,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座莊園,竟然在東蔡河的邊上。他面前的這條河,便是至陳州東南接通沙河,通陳、蔡、汝、穎諸州漕運之惠民河。

“這惠民河,在太平興國六年,每歲向京師運送粟菽總計不過六十萬石,而至熙寧十六年,惠民河運粟九十萬石,菽四十萬石,平日舟輯相接,熱鬧非凡。這莊園原是王君貺家的,因嫌惠民河舟輯日多,喧擾不寧,才將這園子賣與我。我卻喜它熱鬧……”蔡京笑著說起他得到這園子的經過,頗有幾分自得之意。這王君貺,便是當今的三朝老臣王拱辰,他十九歲中得狀元,仁宗時做了十幾年的翰林學士,出使契丹,遼主設宴垂釣,每得魚,必為之酌酒,親鼓琵琶以侑飲。趙頊登極後,他也做過太子少保、宣徽北院使、判應天府等官,但王拱辰是舊黨耆老,故此也並不得寵。惠民河邊的莊園別墅,在宋朝實是身份地位的一種象征,蔡京自王拱辰家買到這座園子,於心實喜焉。

曾布望著沾沾自喜的蔡京,心裏酸酸的,嘴角一撇,故意問道:“元長可知這園子的典故?”

“典故?”蔡京被他打斷,不覺愕然道:“這園子是治平年間才修起的,能有何典故?”

“難道昭陵時此處便無園榭麽?”曾布悠悠笑道。

“這……”蔡京不由愣住了。

曾布微微一笑,道:“包孝肅知開封府時,這惠民河邊,也是台榭相連的,盡是中官貴戚之產業。包孝肅以其不便惠民河漕運,借某年京師大水,盡將之悉數毀去。後來官司還打到溫成皇後跟前……元長沒有聽說過麽?”

“原來如此,真不愧是閻羅包老!”蔡京嘻嘻笑道,“難怪我說這惠民河邊的園子怎的都沒有什麽年頭?原來是閻羅包老毀掉的。若果真我這園子阻塞了漕運,便毀了也應當。”

曾布本意想酸酸蔡京,卻不料他竟是絲毫不放在心上,不覺驚訝,心裏免不得又對他高看了幾分。臉上卻若無其事地和蔡京開著玩笑,“不料蔡元長倒是個大財主……”

眾人說笑間,已有仆從已送來鬥笠蓑衣,服侍著四人穿戴了。一個隨從在碼頭吹了個口哨,便見一艘漁船自樹後搖來,泊到了碼頭前。

蔡京回頭對三人笑道:“蓑衣漁船,順河而下,端坐船中,隔雨遙望兩岸王庭謝院,此雨中之樂也。”

薛奕看看蔡京,又看看曾布、秦觀,玩笑道:“要作詩末?若要作詩,這船我便不坐;若不作詩,我還坐得。在南海這些年,每日不是操練演習,便是算些錢秣出入,哪裏還能作詩?”

“薛侯放心,今日只吃酒,說些閑話。況且,有曾公與少遊在此,我也不願意出乖賣醜……”蔡京一面笑著,一面請三人入船倉中坐了。

眾人入了船倉,才發現這艘小船外表看起來不過象是平平無常的漁船,但裏面卻極是幹凈素雅,船中還有兩個青衣童子侍立著,聽候差遣。那船夫顯也是老手,操這一葉之舟,泛於暴雨激流之中,竟安如平地。連薛奕都嘖嘖稱贊,笑道:“這樣的人用來做廝喚仆役,實是浪費了。倒不如到我虎翼二軍去。”曾布卻指著後面遠遠跟著的一艘大船笑道:“有薛世顯在,還用得著它麽?”惟有秦觀心事極重,輕啜兩口清酒,便向曾布問道:“先前曾公道整個海外貿易都在減少,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他這麽一問,船內頓時沉靜下來。曾布沉默了一會,仰脖喝了一杯酒,苦笑道:“其實這與高麗之事理為同一。所謂海外貿易,說破了,不過是大宋用絲綢、瓷器、鐘表、蔗糖等物事,換取海外諸夷的香料、美玉、寶石、金銀等物。用石子明的說法,大宋賣出去的,主要是加工之後的奢侈品;買進來的,主要則是天然開采的奢侈品。海外既然並非是遍地都寶石金銀,那麽一旦互市達到一定規模,無法再繼續增長,便是理所當然的。更何況,淩牙門以西,還隔著一個注輦國。注輦國阻在大宋與大食之間,凡過往商品,不僅要抽取十分之一的貨物,還要額外征收高稅。大宋商船直接前往大食,船隊規模亦有限制。雖然這些年來,我們已經知道大宋的絲綢、瓷器、鐘表甚至是棉布——但凡是大宋所產之物,在大食乃至泰西被視為天物,需求極大,價格奇高,但是卻也無能為力——我們現在知道得很清楚,不僅注輦國是做轉手貿易,便是大食海商,其實也在做轉手貿易。大宋的船只從注輦國到大食,都是被嚴格限制航線。況且,從大食至泰西,據說也無法通過海運到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