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誰持白羽靜風塵 第二節(第2/7頁)

淑壽這才又高興起來,裝模作樣向著趙頊一斂衽,稚聲稚氣地拖長聲調說道:“謝父皇隆恩!”

趙頊見她這般模樣,忍俊不住,不由得哈哈大笑。淑壽心願得逞,一把抱著趙頊的脖子,又笑又鬧更是沒上沒下起來。

趙頊好不容易才又安撫了淑壽,正待重新去釣魚,剛剛轉過身去,便聽園外傳來李向安尖聲尖氣地稟報聲:“陛下,李憲、石得一求見。”

“宣。”趙頊無可奈何地扔下釣竿,一面對淑壽道:“你先去找姑姑們玩吧。”

目送著淑壽興高采烈地離去,趙頊心裏頭竟泛起一絲惆悵。他沒有去看跪在跟前的石得一,只是拿眼角瞥了一眼李憲,道:“你們見過唐康了?”

李憲嚅嚅了一下,卻沒有說話。他職分雖然比石得一高,但這件差使,卻是石得一為主,他只是奉旨去“聽聽”而已。而且李憲也頗有自知之明——熙寧俗傳有“五貂珰”,他李憲節制方面,手握重兵,官爵既高,表面上亦最風光;但相比之下,王中正不僅長居京師用事,而經常替皇帝赴各地差遣;宋用臣負責督責京師一切工程建築;李向安長期負責宣敕、服侍皇帝起居,三人之恩寵其實都不在自己之下;但最讓李憲忌憚的卻是跪在他旁邊這個石得一。兩年之前,前任勾當皇城司宦官致仕,石得一執掌皇城司這個要害機構,他一改往任“無為而治”的方針,將自職方館與職方司成立後皇城司那埋塵已久的間諜功能又重新發掘了出來。他給皇城司的探事兵吏規定“功課”,要求每人每日必須探得多少件事回報。一時間搞得京師烏煙瘴氣,人人側目,稱得上是權勢熏天。不僅僅台諫對他大為不滿,彈劾不斷,甚至連兵部職方司也因為他手伸得太長而多有矛盾。但皇帝認為他是忠奴,呂惠卿要借他來打擊異己,兩府又頗有一些大臣明哲保身,竟然沒人奈何得了他。他也因此更加氣焰囂張。李憲雖然遠在陜西,但他的家屬親戚都在京師,正好在皇城司探事範圍之內,誰都難保家裏沒有人有個不法之事,若每一樁不怎麽光彩的事情都被報到皇帝耳裏,日積月累,憑誰也受不了。更何況他在外領兵,尤其要加倍小心。李憲雖然心知石得一這樣下去必定沒有好下場,但他卻也絕不願得罪他。

當下他只是靜靜伏在地上,聽石得一回報道:“回稟官家,賤臣等奉敕至禦史台獄問話,依聖旨,無他人在場。臣問:可知罪?唐康答:罪臣知罪。臣問:為何擅調禁軍?唐康答:事起倉猝,不得不爾,若待請復,必貽誤軍機。臣問:田烈武、趙隆、李渾為甚竟予兵給你?唐康答:田烈武有忠義,且與罪臣有舊,故不惜死;趙、李實不知情。臣問:為何擅殺降?唐康答:罪臣非敢殺降,是擅殺叛卒。一則激於義憤,一則恐兵力不足,貽為後患。臣問:田烈武、趙隆是否知情?唐康答:田、趙實不知情,謝罪折子所言,無一字虛言。罪臣死不足惜,願陛下勿輕西南夷。臣問:為何令章惇代遞折子?唐康不答。臣又問,唐康答:罪臣恐通進銀台司附宰相,見臣之名而不肯進呈。又言,若西南之事,有一字虛言,願受族誅!”

趙頊沉著臉靜靜地聽著,聽到此處,不由嘴角輕輕抽搐了一下,“族誅?他當朕是漢武帝麽?”

石得一正悄悄擡眼看皇帝,卻見趙頊陰冷的眼神掃了過來,他連忙把頭又伏下去,聽皇帝冷冷地說道:“他這點罪,兩府議上來,至重不過是編管。恩自上出,朕還能給他加刑不成?看在文彥博、石越面上,總還要給他加恩的。不過現在看來,倒是不必急於一時了。禁軍兵變、主帥病殃、瀘州失陷、提督兵敗戰死……難不成一夜之間,益州便天塌地陷了?到底是有人昧心欺君,還是有人危言聳聽,總是要查個清楚的。待查清楚了,再議他的罪不遲。他調兵擅殺之事,朕可恕他;但他若是故意危言聳聽,構陷宰相近臣……哼!”

皇帝並沒有發問,李憲與石得一都不敢接話。但連頭帶身體趴在地上,卻正好能掩飾住李憲的表情。他現在已經更加清楚地知道,這場權力鬥爭,已經是到了圖窮匕見的關口。無論是哪一方最終取勝,朝中現有的平衡,都不再可能繼續下去,緊接著一定是一場堪比熙寧初年的大罷黜。也許比那還要殘酷無情。

“李憲。”

“賤臣在。”

“你在外行走,益州虛實,可曾見到、聽到些什麽?”

李憲仿佛感覺到石得一的眼睛,正在陰冷地盯著自己的後背,他禁不住哆嗦了一下,當即回道:“賤臣奉旨陜西差遣,非份內之事,不敢以聞。”

皇帝那裏沉默了。李憲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力,鋪天蓋地地向他撲來,他頓時冷汗直冒。皇帝是英主,他將那日文彥博府上會議之情形,早已詳詳細細專折以聞,再加上唐康的折子,還有這接二連三發生的事情,皇帝心裏若不起疑心,那是斷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