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誰持白羽靜風塵 第二節(第4/7頁)

“這是好主意!”不待李憲說完,趙頊已擊掌稱贊,“何去非畢竟是書生之論,比不得老將之言。一個指揮一個指揮調出去,他們也不敢興風做浪。”

李憲聽皇帝褒貶何去非,心裏忽然一動,這何去非原本是福建一介書生,累次考進士都落第,後來得人推薦,入慕容謙幕中,頗立下些軍功,戰後慕容謙向皇帝舉薦何去非之能,皇帝親自廷試,奏對稱旨,特授同進士出身,令他在講武學堂為教授,講授歷代戰史。此君是慕容謙幕府出身,與石越的幕僚們交往甚密,文章策論又很得蘇軾稱贊,雖然不過是一小小的教授,卻又得到文彥博、郭逵的另眼相看,經常就軍制改革發表意見與建議,每次建議,都很得皇帝的稱贊……李憲想起何去非的這些背景,便覺得這個人不便過於得罪,忙道:“賤臣原本計不及此,實是聽到官家以實戰練兵之論,才忽然想到,這原也怨不得何去非。尋常之人,又怎能似官家想得如此深遠?”

趙頊微微一笑,道:“你這是言過其實了。”他又看了一眼李憲與石得一,這才說道:“你們都起來回話罷。”

“謝陛下。”李憲倒還罷了,石得一卻早已跪得雙腿酸痛,這時如蒙大赦,謝恩站起來,嫉妒地望了李憲一眼,心裏頭恨不能便用目光將他烤死。

趙頊卻沒理會石得一,只向李憲說道:“既要從西軍中挑選精兵,你熟悉西軍,你說說,要調多少兵力入蜀?調哪些部隊合適?朕也聽聽你心裏經略使的人選。”

李憲悄悄擡眼,見皇帝熱辣辣目光投在自己身上,心裏一驚,方才心裏的那點輕松得意,頓時跑到了九霄雲外。看皇帝的神情,竟是希望他主動請纓,但是李憲口裏說得輕松,心裏卻是極明白的:益州的仗本來就不好打,若是內政糾纏不清,那就更加兇險。與其去益州打仗,李憲倒寧可攛掇皇帝再次向西夏開戰。這西南的功業,還是留給別人去建好了。但他心裏雖然打著小算盤,卻斷不敢讓皇帝看出半點來。他連忙將頭垂下,避開皇帝的眼神,假作沉吟,過了一會,方才回道:“賤臣以為,今在蜀之兵,有本地廂軍、鄉兵,有東南禁軍,有河朔禁軍,還有西軍,這些軍隊,倉促間無法退出益州,要能節制這五花八門的軍隊,還要懂得善用其力,單單是西軍出身的將領,只恐難孚重任。西軍將領多數看不起河朔與東南軍,而河朔禁軍亦免不了會猜忌西軍將領——臣愚見,以為經略使非重臣宿將不可。若不是在軍中素有威名,怎麽能鎮伏得了各軍將士?且若欲迅速見功,最好是要在西南或者南方打過仗,當年經歷過儂智高叛亂的老將……”

“你是說郭逵?”趙頊默然一會,搖頭嘆道:“郭逵老矣。”兵部侍郎郭逵雖然是仁宗朝名將,但是畢竟已經六十三歲了,因郭逵在英宗朝做過同簽書樞密院事,所以趙頊心裏早就打算這兩年內就讓他直接做兵部尚書,然後體體面面地致仕。實際上,趙頊現在的兩府,除了呂惠卿外,年紀都普遍偏大,這已經成為趙頊的一塊心病。

李憲不料自己還沒來得及把郭逵的名字說出來,便已經被皇帝否決。他這次卻沒能猜中趙頊的心思,因笑道:“廉頗雖老,尚善飯。”

“種諤是前車之鑒。”趙頊不待李憲說完,已經連連搖頭,道:“這事先議到這裏。明日朕要親自去樞府,朕要見見田烈武與李渾。”

“官家。”李憲與石得一都吃了一驚。

“怕什麽?朕不能一直被人蒙在鼓裏。”揣摸趙頊話裏的含義,石得一的臉刷地白了,本來勸諫的話已經到了嘴邊,又吞了回去。只聽趙頊冷笑道:“唐康、田烈武的案子,不宜分開審理,著樞密院、衛尉寺和禦史台會同審理。石得一,你去旁聽。”

“領旨。”石得一慌忙又跪了下來。

“還有,你去宣一次旨,看在太後面子上,高遵惠之罪不問。”

李憲與石得一不由面面相覷,案子還沒有開始審,就已經把高遵惠赦免了,那麽唐康與田烈武擅調兵之罪,只怕也沒辦法問了。李憲心裏頭暗暗嘀咕,只怕這道聖旨,沒有人會替皇帝草詔。

李憲所料不錯,當天下午,知制誥就封還了辭頭,高遵惠到底沒能置身事外。而第二日,皇帝也沒能真去得了樞府——刑部尚書陳繹忽然得了急病,皇帝雖然派了翰林院的醫官去診治,但是陳繹年事已高,非藥石所能挽回,到了第五日上,便逝世了。為了安排陳繹的喪事、追謚,趙頊把唐康、田烈武的事情丟到了九霄雲外。一下子多了兩個尚書的空缺,對於臣子們來說是一件好事,但對趙頊來說,卻是逼迫他不得不面對一個嚴酷的事實——他的兩府大臣們,年紀都太大了,而新的人材,卻還沒有培養起來。這是過去十年他為了保持朝中政治穩定而付出的代價,現在,收債的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