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國須柱石扶丕構 第二節(第3/5頁)

“陛下正富春秋,雖有小恙,但所謂‘吉人自有天相’……”

“罷了,罷了。”趙頊沒有讓石越說完套話,“朕自己心裏有數。做皇帝的,自古以來長命的便不多。朕這幾日雖然感覺略有好轉,但總是大不如前……”

“陛下……”趙頊說的都是大實話,但聽到石越耳裏,卻是格外的不吉利。

“罷了。”趙頊緩緩靠下身子,微微搖了搖頭,“不說這個。朕還是有點放心不下——李秉常究竟是做做樣子,還是北面果真有什麽變故,回頭要叫職方館查明,派人告訴蘇軾,留心契丹有無異動。”

“是。”石越連忙答應。

趙頊稍稍了歇了一會,又說道:“今晚召卿,除了秉常的事外,還有一件事,也要聽聽子明的主意。”他一面說,一面抽出幾本奏折,一個內侍連忙趨前,躬著身子接過奏折,遞給石越。“這些都是彈劾資善堂直講桑充國的折子。”趙頊眉頭深鎖,微微嘆了口氣。

石越連忙小心翼翼接過奏折,他知道桑充國雖然入仕,卻是與世不爭的性格,據說教六哥、七哥也很用心,因此雖聽皇帝這麽說,卻也沒太在意,畢竟小人嫉妒,也是常事。但他方打開第一本奏折,立時便呆住了——彈劾桑充國的,赫然竟是楊時!他連忙認真一本接一本的看來,卻見趙頊所給他的彈劾桑充國的折子,遍布舊黨、新黨,甚至還有與新舊石黨都不搭界的正直之士的彈章!

這些人彈劾的都只是一件事,桑充國私自帶太子、信國公出入市肆之間,教習商賈賤業;不規導儲君學習聖人經典,反而教授諸般雜學,玩物喪志;而在皇帝病重的時候,不教太子忠孝之道,反而引太子遊玩,更是大不敬。這些奏折,沒有一篇是捕風捉影,件件事情都有時間地點人證……桑充國的出軌之舉,石越其實也早有風聞。但他沒有想到,矛盾已經激化到這個地步。楊時的奏折中說得十分清楚,程頤對桑充國的作為十分不滿,數次當面規勸,三次書信規勸,桑充國反而巧言令色,加以詭辯。對桑充國的極度不滿於是終於漫延開來,在這些彈章中,最客氣的,是認為桑充國失君臣之禮、有小聰明而不曉大體;而最激烈的,則已將他等同於專門用遊玩宴樂來引誘君主學壞以固寵的佞臣!因為有傳聞說,太子每逢程頤上課,便經常裝病,而到了桑充國上課,卻往往翹首以待……“這個桑長卿是子明的妻兄,是王介甫的女婿,朕……”趙頊絲毫沒有掩飾他的心思,“朕本來以為,皇子生於深宮,長於深宮,有機會通曉點外面的世務,那也是應當的。因此朕實是故意睜只眼閉只眼,但這個桑長卿,卻未免太過火了。幾天前,六哥和七哥在宮裏到處找內侍、宮女變賣東西,搞得宮裏雞犬不寧,他們竟還悄悄找一個內侍做牙人,令他出宮去變賣太後賞賜的玉佩,以買賣契據為證,許諾事成之物,可以賞他一成的好處!”趙頊說起來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那內侍拿得玉佩,卻又犯膽小,這事才犯了。朕叫他們來責問,他們反振振有辭,道這玉佩既然太後賜了,便是他們的。他們明買明賣,只是和百姓公平做買賣,想湊錢造一艘大船,既不曾費公帑、又不曾苛剝百姓,不算有錯……”

石越低著頭聽著,心裏卻不覺得趙傭趙俟有何不妥,只覺得這兩個孩子頗有過人之處,但他卻也知道,這種事情在當時卻實在是駭人聽聞,倘若傳出去,還不知道要鬧多大的風波。一時之間,石越竟是口拙辭窮,不知道說什麽好。

果然,便聽趙頊又說道:“這事情若是傳揚出去,又要朝野驚駭了。他桑充國難辭其咎倒也罷,朕卻怕有人借機大做文章。”

石越聽到心中一凜,不由悄悄擡頭望了趙頊一眼,卻見趙頊臉色陰沉沉的,雖然意有所指。

“太後也和朕說了,桑長卿太迂腐了,他是魏晉名士,皇子的師傅,還是要選老成的儒者。朕也知桑長卿並非奸佞小人,不過有點不通世務,不識大體。他是當朝名士,做過白水潭的山長,倘若以罪去位,卻不太好看……”

石越這時候卻聽得明白,皇帝口裏要聽聽他的主意,其實卻是早就拿定主意了。桑充國這幾個月的資善堂直講的日子,已經到頭了。

他連忙說道:“陛下既以臣又為右仆射,又將以王介甫為平章軍國重事,於情於理,桑充國都應當引嫌避位的,他雖是書生氣,但這點道理,他卻是懂的。臣以為桑充國兩三日之內,必有辭呈奏達。”

趙頊贊許地點點頭,又笑道:“司馬君實說得不錯,桑充國與程頤都是書呆子,不讓桑充國當官,那才是保全他。依朕說,給太子選師傅,其實也是要以書呆子為主的,不過要的是程頤這樣的書呆子。等六哥大了點,再選幾個出身低微,在州縣做官官聲好有真吏材的;幾個世家子弟德才兼備的,那時教他世務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