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國須柱石扶丕構 第三節(第3/4頁)

“古時便有籍田之禮,不過後世天子籍田,不過做做樣子,哪裏知道耕種之辛苦與可貴……”

“長卿小時候便下過田地勞作?”石越笑著反問道,見桑充國語塞,又笑道:“其實我也覺得讓小孩子天天背《千字文》、《蒙求》極沒意思的……”

桑充國卻聽出了石越的言外之意,連忙搖頭辯解道:“子明以為我讓兩位殿下玩物喪志了?不然,不然。兩位殿下其余聰明得緊,《千字文》、《蒙求》之類,早就背得極熟,連《論語》、唐詩都可以背不少了;算術也學得極好,只是寫字上、繪畫上還要花點功夫,不過我是以為象兩位殿下的身份,琴棋書畫這些東西,倒不必學得太好,太好反而壞事……兩位殿下到底還小,和他們講《論語》、《孝經》,他們也聽不懂,反覺無味,倒不如多見識見識在深宮裏見不著的東西,正經功課,其實半點也不曾耽擱的。”

石越見他說得神采飛揚,想起自己的來意,竟有點不知道要如何開口了,只好幹笑道:“如此真是國家之福。”

“的確是社稷之福。”桑充國也笑著肯定道。

“不過……”石越遲疑了一下,到底還是開口說道:“我覺得真正的社稷之福,不在於此。”

“哦?”桑充國終於察覺到了石越的異常。

石越在桑充國對面坐下來,望著桑充國,說道:“一直以來,我們這些所謂的‘士大夫’,耗盡一代一代人的畢生精力,其實不過是想要尋找一個答案——如何才能讓國家長治久安,百姓永遠可以安居樂業?”

“不同的人,會從不同的地方才尋找答案。有些人寄望於歷史的經驗,有些人寄望於聖人留下來的經典,有些人想從天地自然之規律中尋找蛛絲馬跡,有些人幹脆靠自己的玄想,還有些人什麽也不相信,寧可讓自己成為經驗的一部分……”

“那子明又屬於哪一類?”桑充國也坐了下來,笑問道。

“我更相信經驗。”石越坦白道,“歷史的經驗也罷,現實的經驗也罷。和我講千萬種道理,不如擺上一樣事實。”

桑充國笑道:“我欲載之空明,不如見之於行事之深切著明也——不過子明之眼界,卻非止於經驗,這麽說難以為令人信服。”

石越搖搖頭,笑道:“其實也逃不脫的。”他不欲多說這個問題,便又繼續說道:“要找到治天下的辦法,先要明白國家的興衰是由什麽東西決定的?”

“依我看,決定國家興衰者,可能不止一樣。國君之明暗,大臣之賢不肖,禮制、法令、制度之完備,都是極重要的。”

“長卿說得不錯。但我以為,這些依然難保長盛不衰。”石越笑道,“君明臣賢,與禮制、法令、制度之完備,其實是一而二,二而一的東西。每當君明臣賢之時,禮法、制度往往也較為完善;而完善的禮法、制度,同樣也可以延續著君明臣賢的狀態。但過得兩三百年,再好的禮法、制度,也會被破壞殆盡;明君賢臣,轉眼便仿佛絕種了一般……”

“萬物有陰陽之道,只盛不衰的事情,原本便不存在的。”桑充國不由笑了起來,“子明以前說過,一代人只能管一代人的事。倘一代人能造就二三百年的盛世,還有什麽不滿足麽?子明方才還說只相信經驗,難道子明便見過有什麽東西能逃脫過盛衰輪回?”

石越頓時被桑充國問得啞口無言,在他所知道的人類歷史中,的確不曾存在過這樣的事情。

他原本不過是想委婉地勸說桑充國將有限的人生放到“更有意義”的事情上去,培養未來的皇帝這種事情,其實沒有那麽重要……但這個時候他才猛然醒覺,對於士大夫們一直在尋找的那個答案,他知道得並不比他們多多少。

卻見桑充國意味深長地笑道:“子明找我,當不是想說這個吧?”

石越知道已經被桑充國識破,只得點點頭,道:“我來找長卿,是有件事情轉告。”

桑充國靜靜地望著石越,他已經隱約感覺到了點什麽。

石越感覺喉嚨有點幹涸,他避開桑充國的目光,盡量裝作若無其事地說道:“皇上已經決定,令嶽將拜侍中、平章軍國重事。”

桑充國怔了一下,過了好一會,才明白過這話裏的意思。他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畫,輕輕將筆擱下,這才擡起頭,臉上已有勉強的笑容,“我知道了。”說完,默然一會,又道:“這不是唯一的原因吧?”

石越默默點了點頭。

桑充國把頭轉向窗外,木然看著外面的雪地,半晌,才自失地一笑,道:“當日我實是不想做天子師的,但做了這一個多月的資善堂直講,卻又有點舍不得了。”石越才想安慰兩句,嘴唇翕動,桑充國已轉過身來,看著石越,笑道:“不過交給程先生,我也是放心的。子明如今雖已貴為宰相,可要煩心的事,比我可要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