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三朝元老心方壯 第五節

的確如李昌濟、呂淵所料,遼人的異動,幾乎吸引了兩府諸公的全部注意力。自一月三日當晚起,石越與司馬光在稟報太後、皇帝後,便以皇帝疾重,宰相須宿衛之名,二人開始輪流在政事堂守夜,以備“非常”。他們防範的,當然不是雍王,而借著這個名義,可以迅速地處理一些突發事務。不僅進奏院、通進銀台司的奏疏都在記錄後直接送到政事堂,兩北沿邊州軍、職方館、駐外使節的報告,也徑送政事堂,以免耽擱時日。

這些舉措並沒有招來懷疑,皇帝的病情已向天下公開,朝野都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兩府的舉動,不過是讓世人知道皇帝的病情已經到了非常嚴重的地步。京師中必會因此有些謠言出現,人們也會心懷忐忑,但汴京年紀稍大一點的人,都經歷過兩代皇帝的去世,倒也不至於會驚慌失措。

這個時候,只有知道內情的宰執們,才會感到緊張。契丹始終是大宋最大的威脅,盡管在對西夏的戰爭中,宋軍一雪前恥,重振威名,人們有時候也會產生一種宋軍天下無敵的妄想。但是,一旦聽到契丹有可能真要南侵的消息,即使是兩府的宰相們,心裏也會顯得底氣不足。遼國不僅在軍力、國力上,遠非西夏可以相提並論,而且君明臣賢、名將如雲,又占有地利——西夏最鼎盛時,也只能威脅到渭州、延州,但遼國一旦發難,河北、河東諸路,乃至於開封都會淪為戰場,二者之不能相提並論,自司馬光、石越以下,都心知肚明。

因此,當一月三日的晚上,回到府中的石越聽到下人稟報範純仁前來拜訪時,也沒有感到特別驚訝。

雪後軒同時亦是石府的暖閣。範純仁見著石越的第一句話便是:“方才聽貴府的下人說,子明從明日起,便不再來這雪後軒了?”

石越一愣,範純仁又打量了一眼雪後軒中富麗堂皇的布置,意味深長地說道:“這可真是可惜了。”

石越笑著搖搖頭,道:“再也不能住了。昨日去君實相公府上,才走得幾步路,便受凍不住。若能一直待在汴京,倒也罷了。萬一要去河北,豈能還這麽講究?將帥若不能與士兵同甘共苦,最易離心離德。不早點改改習慣,到時候就晚了。”

範純仁望著石越,道:“我卻是但願子明不要去河北。”

石越聽出範純仁話裏有話,卻裝作沒聽出來,笑道:“總不能叫君實相公與荊公去,他們年紀大了,讓他們受這顛簸之苦,我卻過意不去。”

“若果真契丹南下,自是非子明不足以安定局面。君實相公也罷,荊公也罷,統率三軍,非其所長。”範純仁直率地說道,“但子明果真以為,此事再無挽回余地了嗎?”

“範公之意是……”

“子明府上可有地圖?”範純仁忽然問道。

“地圖?”

範純仁點點頭,道:“去年白水潭出了一部天下四夷圖,不知……”

石越把目光轉向侍立在身後的侍劍,侍劍忙笑道:“我記得藏書樓裏有一張,但不知是否便是範參政所說的那張……”

“那還不速去取來。”石越吩咐道,一面疑惑地望著範純仁。此時下人已將湯酒、各色點心果子送上來,範純仁卻看都不看,只望著石越,又問道:“子明可知道白水潭有一個天下社?”

“略有耳聞。聽聞這天下社是大程先生倡立的,原打算叫‘契丹、西夏研究院’,蘇子容以為這個名字不妥,這才改名‘天下社’。”

範純仁點點頭,道:“天下社之宗旨,是專門研究四夷外國之情實,幫助朝廷決策外交用兵等大事。天下社的成員,有不少人曾經持節出使外夷,他們亦專門拜訪曾出使外夷的官員、遠赴四夷貿易的商賈,請他們口敘見聞。還有人整理有關四夷之史籍,有人甚至苦學胡語,欲譯介契丹等國著述……”

石越驚訝地望著範純仁——他並非為天下社的抱負而驚訝,而吃驚於範純仁竟對天下社如此了解。

範純仁又道:“據我所知,天下社剛剛出了一冊小集子,不過坊間可能買不到。他們沒有刻印,只請人手抄了十余本。除去送了一本給樞密院以外,其余的都是在親友之間流傳。只不知子明是否見過這本小冊子?以我之見,其中有幾篇字,頗有可觀處。”

石越搖搖頭,道:“我算是孤陋寡聞,若非範公提起,斷不知還有這等事。”

“此亦不足為怪。他們行事謹慎,若非犬子正思恰好也在天下社,我亦不會知曉此事。”範純仁一面說著,一面從懷中取出一本寸許厚的小冊子,遞給石越,又說道:“這是我特意到書肆雇人抄的。子明可看看第十頁與第二十五頁的兩篇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