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三朝元老心方壯 第五節(第3/4頁)

“這可真是一本萬利的好買賣!”石越不由得冷笑道。

但範純仁並沒有表示憤怒之意,只是淡淡說道:“子明且再看看第二十五頁。”

石越迅速如言翻到第二十五頁,原來這一篇文章,卻是介紹遼國與國中阻蔔等部族關系的。範純仁也用朱筆圈出了好幾處文字,石越仔細讀去,全是有關遼軍征伐這些部族後所擄掠人口的記錄。其中有一處尤為醒目,範純仁用朱筆圈了後,又在旁邊特意加了朱點,這段文字記錄的是幾個商人在熙寧十七年的見聞——兩只遼軍為了爭奪俘虜,竟差點內訌!

石越震驚地擡起頭來,望著範純仁,一言不發。

範純仁在暗示什麽,已是不言自明——遼軍已經加入了這場販賣奴婢的遊戲。以往遼軍征伐叛亂部族,往往以牛羊馬匹為最大目標,而現在,他們的主要戰利品,已經變成了俘虜!

但範純仁特意告訴自己這些,與遼國即將南侵、宋廷將采取的對策這些事情又有何關系?

石越這時已是一頭霧水。

難道範純仁要把這些當成遼人的罪證公布天下?但從範純仁白天在政事堂的態度、還有他此前所說的話來看,範純仁是希望議和,以延緩戰爭的……“相公!”便在此時,侍劍捧著一卷卷軸回到了雪後軒,“不知範參政所說的,可是這幅地圖?”

侍劍將卷軸高舉著,恭恭敬敬遞道範純仁面前。範純仁接過卷軸,緩緩打開,點頭道:“便是這幅天下四夷圖。”一面便站起身來,走到一旁桌案前,將卷軸打開,鋪在案上。

石越連忙起身,走到案邊。此時侍劍早已將一盞水晶燈移到案邊,石越湊著燈光望去,卻見這地圖繪制得並不太精細,但西至大食,東至日本,南至三佛齊,天下萬國,卻是標得甚是齊備。

範純仁用手指從遼國女直諸部,一直劃到西州回鶻、黑汗、花剌子模等國,說道:“要延緩契丹南侵,惟有將禍水西引!”

他語氣雖然平靜,聲音也不高,但這“禍水西引”四個字,卻如同石越耳邊炸了一聲雷。石越猛地擡頭,幾乎是瞪著範純仁。但範純仁頭都不擡,只定定地望著地圖,道:“契丹南侵,為的何事?因為他們沒錢!朝廷不再給歲幣,兩國貿易又注定吃虧。除了掠奪,他們別無良策!遼國君明臣賢,難道他們不知道與朝廷開戰是兩敗俱傷?實是形勢所迫,不得不爾。既知遲早要戰,不如趁著大宋陷入困境的時候開戰。若僥幸朝廷心生懼意,重提歲幣,自然是上策;即便不能,若一戰而勝,亦可迫使朝廷簽訂城下之盟。”

“但如今擺在眼前,卻有一條出路,能令契丹可不與朝廷開戰,而坐得暴利!”

石越這時已隱隱猜到範純仁想說什麽,但是他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這樣的計策,這樣的話,竟會出自範純仁之口。若是蔡京倒也罷了,但站在他面前的,卻分明是範純仁!

“若能遣一善辯之士,說服遼主,與西夏同盟,西掠高昌、黑汗諸國,西域諸國,焉能擋契丹鐵騎?我素聞西域諸國財貨堆積如山,秉常所欲得者,無非土地人眾而已。若遼主出兵相助,我觀秉常之志,必不吝嗇財貨。使遼夏兩國,遼得財貨,夏得土地,瓜分其民眾,正各得其所,秉常欲速成霸業,中興夏國,更無不允之理。而遼主可得財貨充實其府庫,得俘獲富裕其將士。與大宋交戰,兩敗俱傷,徒貽天下笑;而與夏為盟,征伐西域,於遼國損傷實小。若能得勝,更不必言,縱不能全勝,擄掠人口財貨,亦是契丹拿手好戲。擄得一萬人,獲利便是一兩百萬貫,其與大宋交戰,縱僥幸得勝,歲幣亦不過如此!萬一戰敗,則宗廟社稷不保。其利弊如此,以遼國君臣之智,說之當不難!”

石越與侍劍完全聽呆了,主仆二人,幾乎都是傻呆呆地望著範純仁,半晌說不出話來。這並不僅僅是範純仁的計策如何驚世駭俗,實是他們再也想不到,這竟然回是範純仁親口說出來的計策!

要知道,範純仁曾經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鬼奴之死,不惜彈劾罷免了十余個地方官員,搞得大理寺下不了台,非將那為非作歹的富商處死才肯甘休。又影響朝廷頒布敕令,令數以千計的南海莊園主陷入困境。範純仁一直反對虐待奴婢,主張修法徹底廢除良賤之別,曾經上疏請求將天下所有賤籍奴婢放歸為良人。誰要說範純仁是一個沒有良心的士大夫,石越就第一個不相信。他一直都認為,範純仁正直而不偏激,溫和又有原則。

但就是這麽一個範純仁——無論他話中說得多麽委婉,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範純仁竟然想讓人去遼國遊說,鼓勵遼國發展奴隸貿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