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天機雲錦用在我 第五節

當石越急匆匆趕到待漏院時,赫然發覺,除了韓忠彥與“至寶丹”外,所有的宰臣,竟然全部到齊了。此時外朝還在喪期,所有的人都穿著喪服,每個人的臉色都表情嚴肅,不發一言——待漏院的氣氛,從未如此的緊張過。

沒有人想過會發生這樣的事,沒有人知道為什麽事情會突然失控!

三十七名參加省試的貢生,身著喪服,擊響登聞鼓,在登聞鼓院外痛哭,聯名上書,痛斥韓忠彥不忠!

他們直指石得一之亂,乃是為了迎立雍王!痛罵韓忠彥只問狐狸,曲護豺狼,是為了迎合高太後,希求富貴。說他為子不孝,為臣不忠……並且要求高太後大義滅親,誅亂臣賊子,以安天下!

但接下來的事情,更讓人目瞪口呆——韓忠彥竟然毫不避嫌,直接派兵將他們全部逮捕入獄,然後自己進宮請罪!高太後悖然大怒,斥責這三十七名貢生“妖言惑眾,離間君臣母子,於大行皇帝大不敬”,令開封府嚴加訊問,追查有無幕後指使!

這又是一樁大宋朝從未有過之事。

更糟糕的是,這三十七名貢生中,有十名白水潭的學生,七名太學生……從侍劍的稟報中,石越才知道,原來白水潭與太學這些日子中早有類似的流言,只是沒有人知道,這些貢生竟然會跑出來打抱這個不平!

開封府中,因為謠傳雍王與叛亂有關,看到趙顥一直“平安無事”,那些因為皇城司叛亂而受到牽連的人們心中早有不滿。對大行皇帝的懷念與愛戴,伴隨著這種不滿的情緒,在這個時間,很容易就能轉化為對小皇帝孤兒寡母的同情……白水潭與太學的士子牽涉其中,勢必令局勢更加復雜!

石越心裏面很明白,待漏院裏的每一個宰相也都很清楚,汴京百姓的怨氣,可還不止這一樁兩樁,若然在這裏引爆的話,關於交鈔、物價,種種怨氣,便會全部從這個口子沖出來……石越又想起自己的封建大計,心裏面更是五味雜陳。

內東門小殿。

殿中早已摒退侍衛,珠簾後面,高太後坐在禦座上,陳衍等幾個心腹的內侍侍立兩旁。珠簾之外的殿中,只有韓忠彥一個人。

高太後鐵青著臉,望著站在下面的韓忠彥。

垂簾聽政的高太後,只有這麽一個弱點——她最疼愛的兒子趙顥。但便是這一個弱點,竟然屢屢被人用來挑戰她的權威。她絕不相信這件事情後面沒有陰謀——即使這些士子年輕氣盛,亦絕不會傻得只憑流言,便做出這種蠢事。

這是高太後無法理解的愚蠢。

侍立在殿中的韓忠彥顯得平靜,仿佛他根本不曾被卷入這場風波當中。

“這些人喝多了。”韓忠彥對審訊的稟報,一開始便令高太後感到荒謬,但韓忠彥的表情顯然不是在開玩笑,“這三十七人互相全部認識,臣已經查明,此前他們的確全在會仙樓喝酒——會仙樓的掌櫃和酒博士都記得他們。民間禁酒哀悼之令剛過,所以他們亦不算違禁。在喝酒時,有人聽他們提到雍王與曹王晉封的事,訊問時,他們中亦有人承認,他們因為聽到雍王晉封之事而不滿……”

“你的意思是,他們只是醉酒鬧事?!”高太後厲聲打斷了韓忠彥,“汴京喝醉酒的人成千上萬,怎麽便他們來敲登聞鼓?!”

“他們誤信流言。”韓忠彥依然很平靜,但語氣堅定,“此前有流言說,石得一之亂,是為了迎立雍王。還有人說,太皇太後遲早會廢掉幼主,另立雍王……”

“一派胡言!”高太後騰的站起身來,悖然大怒。

她隔著珠簾,怒視著韓忠彥——無論如何,她都不相信韓忠彥這些鬼話。韓忠彥只不過是為了讓所有人好下台階罷了。他只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便如同他在雍王之事上的所做的一樣。

她知道是誰容不得雍王。

石越、王安石……這二人都曾受大行皇帝知遇之恩,他們一定會將雍王當成六哥的心腹之患。而且,這亦是朝中真正有能力不接受這個既成事實的兩個人!

她也知道石越曾經私下裏見過王安石,此後,王安石便主動請求出鎮杭州,去推行石越的鹽債——高太後不信任王安石,她一點都不信任王安石。而王安石竟然願意為了支持石越,做出如此大的讓步!他不惜去杭州,二人背後,究竟又有著什麽交易?

還有桑充國……桑充國對六哥一直忠心耿耿!他是王安石的女婿,是石越的大舅子。

十個白水潭的,七個太學的!

還有誰能對這些士子有如此大的影響力?

喝醉了酒?聽信流言?

是桑充國的盅惑,還是石越的暗示?!

你們當我只是個深宮中的婦人,可以隨便擺布麽?!